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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论与堂主的日常 ...

  •   上黑木崖的不知某个月某日。
      致敬包三白同志,是他,用泪水,为我诠释了易/容/面/具的真实性。
      以及,为我印证了东方不败此人的可怕。
      我作为鬼,脚不沾地地在屋梁下飘着,睁大了眼看着,包三白颤颤巍巍地从衣襟摸出了一张疑似人皮的面具,再抖着手,扶着面具往脸上贴,一点点将褶皱抹平。
      那张与东方不败有九分相似的脸,仿佛彻底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凡得挑不出亮彩之处的五官,甚至连颧骨也似不尽相同。
      包三白顶着张不属于自己的面皮,蜷在角落里换上了侍卫服,便鬼祟地退出了房。
      看包三白眼神,连半分不甘怨恨也不敢有,嘴唇抖得像抽筋,却还用那只被东方不败碾压到骨折的手,毕恭毕敬地给自己口称的堂主的人阖上房门。
      明明同是人,上天给了两人同一张脸,却一个高高在上得似广寒月,一个卑微低鄙得似地底泥。
      如此一遭,我更不敢轻易和东方不败说话了。
      东方不败踩在包三白手上的那脚,或许还有对我杀鸡儆猴的意味。
      东方不败很嫌恶包三白碰过的案椅,他负着手,闲庭信步似得,步过桌案旁成对的铜驼灯,步过糊了蝉翼纱的窗格,止步在室中央的兽足香炉后。
      始终面对我,滴水不漏地,护住了极易惹人偷袭的后背。
      香炉没有点燃,缺少袅袅烟雾的掩饰,我有些不敢把目光放在东方不败身上了。
      听闻现代审讯里,有通过特别的行为动作对犯人形成心理施压的手段。
      我确定自己不是即将遭遇审讯的犯人,但东方不败的举手投足,都让我拘束,仿佛他即便被铁链缚住了手脚,也依然可以高据殿首,权柄在握。
      此刻,东方不败眉目漠然地,瞟我一眼,罕有地启口:“你方才听见些什么,看见些什么?”
      我心中咯噔,霎时摆弄起了肃穆的面孔,“东方堂主终日在案前翻书取乐。”
      两眼发直地,盯着他鼻子,自觉虽没胆直视他,也不能丢了架骨,显怂。
      尤嫌不足,我斟酌地补充一句,“十分勤奋好学。”
      不知道东方不败对此满意否,他没再说什么,随手从墙边书架上抽出本书,便在围屏外的漆木坐榻上翻读起来。
      ......
      我以为紧接着真假堂主这样极具戏文性质的段码,东方不败即便下一刻不立即抽刀立马地大杀四方,也会挥毫修书一封,放飞信鸽,隔日就召来四方徒众,暗商篡权大计。
      ......
      东方不败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都没做,气定神闲地安坐榻上,一页页翻卷。
      我摸不清东方不败的想法,只能规规矩矩地端坐在他跟前。
      扇门阖上了,分明是白昼,室内却似昏雨天景象,一派迷蒙,阳光可怜兮兮地探入门扉,窗纱渗漏了竹叶光影,院外风吹,室内摇曳。
      暗光浸漫着东方不败的衣衫,他旁若无人地翻读书卷,背脊却劲直如竹节。
      不像我,坐了没多久,就整个身体栽入椅中,头枕靠椅木,百无聊赖地昂着。
      此处应是东方不败办公议事的处所,大插屏隔成两间,内是书室,外是敞厅,房中摆置简素明了,几案榻椅,灯炉屏帏,该有的不会缺,多余的却不会添。
      唯二的装点,便是书室案后的山河锦绣图,厅中一侧乌木雕架上的剑。
      与黑木崖财大气粗的朱碧辉煌,却是有些不衬。
      我已是鬼,无甚烦琐事,日夜琢磨着打发时间。
      自我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是东方不败,这世上惟独能察觉我的活人,也是东方不败,此间天下之大,我最熟识的人,大概......还是东方不败。
      他的一举一动,一声一息,无论相隔远近,都自然而然地浮上我眼前,映入我脑中,消磨掉我的漫长时间。
      当天夜里,东方不败用过晚饭,挑了此盘一些煸鲫鱼肉,拣了那碟一些烤鸽子肉,每份菜肴都只是挑拣了一些,才堪堪吃了两碗白米饭。
      他吐茶漱了口,淡淡道:“书室里的桌案座椅,都扔了,再置办一套。”
      东方不败开口吩咐的,是前来收拾碗筷的侍婢,不是我。
      我在桌旁飘着,本本分分地当鬼。
      看他手握筷子,挑拣冒腾油烟气的饭菜,微抿嘴的样子,我舔舔嘴角,有些羡慕,一丝异样的餍足也从心底浅浅淡淡地泛起。
      虽然不能亲口吃,但能眼见人慢条斯理地夹食入口,也是好的。
      不甚好的是,东方不败这个人没有自言自语的癖好,视我也如同木桩子,在他眼里,我和屋里的横梁是没两样的。
      我虽天性好静,死前也不是个话痨,但自从当了鬼,便闲得心慌,总想和人说说话。
      不求多言语,话若说多了,我自己也嫌烦,只希望我难得开口时,还有人能回应一下,我恐时日久,连自己的声音也忘记了,脑子呆呆木木,那时便是真正死透了。
      但,有见过人和木桩子聊话的吗?
      东方不败非必要时,绝不与我言语,而且他也无甚必要须与我说的,他甚至连我名字叫什么,都没问。
      我整天都飘在东方不败身边,他一个人安静地翻书,安静地用完晚饭,安静地和自己对弈,安静地准备回寝屋。
      我忍不住了,“东方堂主,你回房歇息,那我可以睡哪里?”
      东方不败刚收了梮,面色奇怪地侧头望我。
      他好像已经忘记了,曾经在我睡着时用剑指我喉咙这么一桩事。
      我避开他的眼神,尴尬地摸了摸后脖子,“鬼也是要休息的。”
      他冷淡地道:“天井的两边廊房,你随便挑一间,不准踏入内屋。”
      庭院是三屋两进式的,一进与二进之间打通了天井,两侧置有廊房,糊了土黄色的窗纸,侍候的仆人就挤在廊房里睡通铺。
      庭院最里面的屋子是东方不败起居之所,虽也接了阔长的天井,但两边尽是高大墙垣,甚至没有栽种可隐蔽身形的树木,空荡得一目了然。
      他院后即是山壁,无处藏人。
      东方不败的戒备心,可见有多重。
      我靠着东方不败寝屋外的檐柱,面对二十米见方的空敞天井,默然。
      和十几个人挤通铺,我宁愿在东方不败房前幕天席地。
      我待他房中晃晃荡荡的灯火熄了,便也阖了眼。
      我却始终睡得不安稳。
      东方不败掩饰得太好,他的伤根本未痊愈。
      夏蝉在夜里鸣,扯着嘶哑的嗓。一整夜,东方不败翻覆着床被,扭动着衣衫,隔不长久,便又是窸窣声透过门缝传来。
      偶尔,一声极是压抑的喘息,绵弱地漏入我耳中。
      是在寻一个不压到伤处的角度罢。
      几日过去,我看着东方不败眼下的青影越抹越重,坐立行走却依然看不出破绽。
      我实在佩服东方不败这份定力。
      也暗中思忖,是否因为我在场,他存了戒备,不愿放下身段,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
      他每晚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必下身的伤很是折磨人。
      我计量了一番,谨慎地和东方不败商量:“堂主,我无事可做,这样干坐着,很是无聊,我要不...出去走走?”
      心下颇为忐忑,这几日以来,我都怀疑自己已然与木梁融为一体了,东方不败表现得太平静,不曾与我谈过一句话。
      东方不败执着枚黑棋,还未落子,闻言,抬起眼皮,望我。
      眼湖平静无澜地,这人终于启口:“耐不住了?想逃?”
      ......我有些搞不懂,我只是想让他自在一点,他如此处处防备,他累,我也累。
      我握住椅子扶手,按捺心火,“我只是鬼,无足轻重,你没有必要这样困住我,而且我也走不远,不认识路。”
      不认识路......我瞎说了些什么......难道还要让这疑心重的人怀疑我是想去趁机认路吗?
      我破罐子破摔,死鱼眼一般地直瞪着他。
      东方不败突然就笑了,眉目沉降了惯有的寒意。
      他轻飘飘一声冷笑,我就后悔了,多管闲事没好下场,他怎样痛,其实不关我事。
      东方不败狭了幽深的眸,像极了他自宫时那场蛰伏雷电的暗夜雨,“是啊......你区区一只鬼,偏就出现在我闭关的石室,还大发好心地,稍加照顾了那时受了重伤的我。”
      他笑得极是讽刺。
      ......我无语了。
      很想抓着东方不败的肩膀使劲晃,质问他,***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我只是鬼,难道我还能把他篡位的事告诉任我行吗?这世上,除了他,我根本没法和任何人接触。
      我只不过稍加照顾了一下他,真的只是举手之劳的稍加照顾,压根没给他换那条血淋淋的裙裤,更没给他重新上药。
      如果不是怕他死后恐会追杀我,不得安宁,我不会自找麻烦。
      他为了练武自宫,我敬他那份气魄,可真的和我没有丝毫关系。
      但这些,我都不能说,只能憋着,说了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抹越黑。
      他怀疑我知晓他自宫的密辛,我只能装作不知,好好当一个无知且被烂好心反害的鬼。
      我有口难言,攥着心底最后的希望,不甘心地问:“不能出去,那让我看会儿书,总还可以吧?”
      东方不败收起那种让我反感的笑,重重地落下子,冷声道:“你随意。”
      ......我只拿了些闲书消遣,且每取一书,必在他面前明晃晃地抖一会儿封面,以此告知他,我没有觊觎什么,诸如从他书中搜出武功秘籍图和密条之类的企图。
      尽管后来也觉得自己颇为幼稚。
      没消多久,我便发现,只要我还困在他眼皮子底下,安安分分得,东方不败就不会太拘着我。
      毕竟,一个鬼若开溜了,想再找回来,基本上无望了,东方不败总不能派人悬赏一个鬼魂。
      东方不败只能威胁我,让我不敢逃,亲自监视我,就差连上茅房,上床睡觉都让我跟着。
      得东方不败如此变相的重视,我是既苦闷,又受宠若惊。
      我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他,看他能容忍到我几时,几时才会嫌烦地把我轰走。
      颇有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畏。
      东方不败还只是堂主,不会在这当口便遣人寻一术士上山,为了折磨目前还安守本分的我,而惊动到黑木崖上对他虎视眈眈的人,不值得。
      “东方堂主,我想喝绿豆沙,”我突兀地道。
      东方不败在新置办的梨花木桌案后站直了身子,肃容地挥着毫,闻我蓦地出声,顿了顿笔锋,我不由抓紧了书页,简短地又道:“热的。”
      东方不败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我。
      我有些沮丧。
      东方不败自那日整治了包三白后,除了习字下棋,便是与我一样翻闲书,我不敢窥测他看的什么书,习的什么字。
      我只在夜间临入睡时,倚靠他寝屋外的檐柱,才听见那种熟悉的气息,他打坐练功时的沉重气息,我这样不练功的人,都感到他气息滞涩难行,断断续续,这算是他的破绽。
      他身上有伤,也无法舞刀弄枪,会拉扯到伤口,出血,若侍婢浣洗到沾血的下裳,是不大不小的麻烦。
      东方不败终日在这座花草都鲜有的庭院闲居,没见什么紧要的人,甚至没处理一个堂主应有的教务,我都快忘了,他是日月神教未来的教主。
      东方不败平静得像身处江湖之外的隐士。
      像是......在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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