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温柔（短篇集）》琈泪丫

17、2

　　每次经过他班上他都习惯侧头看，偶尔对视偶尔落空。
　　那次在办公室门口相撞，是他们最近的距离。
　　他们最长的距离也许只有不到十米，可隔了一堵墙，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隔了一个名字，像隔了整个春秋。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男生的名字，就在那样一个平凡的日子普通的瞬间。
　　他眼里还染着云层的纯白和天空的湛蓝，那时有鸟在树枝上跳跃，耳边时不时传来男孩们的欢笑——像平时般，有无数次这样的瞬间。
　　可是每一次再相像，也是独一无二的。
　　谭则风。
　　吴以佑心里默念。
　　那时尚是阳光明媚，清风自来。

　　吴以佑有时会想，倘若他不知男生的名字，事情是否还会不会有转机。
　　明明是三个简单的字，却像一道符咒，频繁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倘若他不知道，也就不会更去注意，于是在意。
　　某一天，朋友八卦地跟他说，“你知道不，隔壁班谭则风有女朋友了，还是奥赛班学霸。”
　　吴以佑在做语文默写，他笔尖没停，写完《琵琶行》那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是吗？”他慢悠悠放下笔，“都高三了，还谈什么朋友？”
　　“靠，”朋友笑了，神秘兮兮凑前来，“谭则风不老实，他喜欢那学霸挺久了，一直在追。”
　　吴以佑翻开答案，不置可否，“这么关注人家干什么，现在流言蜚语什么样你又不是不清楚。”
　　朋友嘁了声，没有再说话。
　　吴以佑拿起笔，在诗句上打了个鲜红的勾。
　　朋友突然又冒出一句，“可是体委喜欢他。”
　　吴以佑愣了一下，终于抬眼看他。
　　“是体委亲自说的，郭凡表白被拒了。”
　　吴以佑握住笔，视线回到作业本上，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朋友开玩笑，“不发表什么感想吗？”
　　吴以佑轻轻地回了一句，“关我屁事。”

　　外面传来一阵惊呼，吴以佑转头看向窗户，外面围着一群人，男男女女，人群中心是位高个男生，正咧嘴，眉眼挑起，张扬如焰。
　　朋友过去扒窗，转过头来饶有兴趣地对吴以佑说，“哎，不老实的人踩滑板呢，来不来看？”
　　吴以佑站起来走到门口，倚着门框望过去。
　　男生一只脚已经踩上滑板，轻轻挪了下。
　　突然，吴以佑听见身后冒出一个喊声，“谭则风，你快踩啊，别逼了！”
　　他一僵，再抬眸时，男生的视线已经过来了。
　　他的视线轻飘飘地越过他，对着吴以佑身后的人笑骂，“操。”
　　吴以佑缓缓地，悄悄地松下紧绷的肩，他身体靠在门上，侧头盯着上边斑驳的刮痕。
　　是岁月的痕迹。
　　吴以佑突然想，毕业之后，不知他们此生再一次见面会在何时何地，而他满腹的话是不是依旧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一瞬间，明明是海阔天空，飞鸟翱翔，欢声笑语，他深深凝视着那边那个少年，内心深处是巨大的感伤。
　　像那头频率不对的孤寂的鲸鱼，他发出的频率，永远得不到回应，而更可悲的是，他就在他的面前，笑得如此意气风发，鲜衣怒马。
　　谭则风。
　　这三个字在吴以佑唇间辗转了不知多少圈，最终还是化为一声虚无的叹息。
　　他没有机会唤男生的名字。
　　他没法赌。

　　放学铃已经响了好几回，班上的人陆陆续续都离开了，朋友靠着门，脚尖轻轻顶住门槛，“阿佑，你能不能快一点啊？”
　　吴以佑正在收拾桌面，闻言他抬头，门外的一方天空已是余晖，橘红色的晚霞和湛蓝的天空交织，美得好似一幅画。
　　他站起来，笑笑，“好了，走吧。”
　　路过十五班时，他正侧头和朋友讲话，只是稍微转一下视线，他便看见最后一排靠近门的男生只露一截弯弯的脊背。
　　这几天一连如此，男生突然变得勤奋起来，好几回吴以佑路过，甚至在和同伴说话时不着痕迹提高了语调。
　　但是男生只是埋头苦写，他再没抬头。
　　吴以佑和朋友走着，视线从门后到有些旧黄的墙壁。
　　朋友伸手在他晃了晃，“哎你怎么回事，最近老走神啊！”
　　“啊？”吴以佑回过神，扯出一个笑，看向傍晚的天空，“你看上面，像不像是画上去的？”
　　天空刚刚还是橘红，现在却已经带上了淡淡的浅紫，广阔苍穹之下，一条白色线条深入那端。
　　朋友惊了，于心灵那一瞬被美的俘虏。
　　吴以佑却抬眸，转头看的是后面班级的方向。
　　有人改变他，使他善良和强大的人，不是他。
　　这个认知，让他的内心苦涩和委屈。
　　下了楼，吴以佑脚步顿住，朋友看过来，眼里明晃晃的疑问。
　　吴以佑道，“我的钥匙还在楼上。”
　　语罢，他转身跨上楼梯，“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钥匙。”
　　朋友喊，“你快一点啊！”
　　吴以佑一脚跨两级台阶，速度迅速，像一只豹，他感觉胸膛里那颗心脏在疯狂跳动。
　　跨上最后一级，他顿了下，呼吸喘着，慢慢向教室走去。
　　路过十五班后门，他装作不经意看过去，却直直对上男生的视线。
　　男生好似有些惊讶这个时候还有人上来，他握着笔，眉宇间还剩一丝皱痕。
　　刚刚跑得太急，吴以佑只听到他胸腔激烈的跳动，他淡淡地把视线移开，映入眼帘的，是外边渐深的夜色。

　　他们也就这样。
　　时光如故，岁月如歌。
　　那天还是平凡的一天，三节半的晚自习，依旧是数学物理化学英语。
　　依旧是下课铃后住校生冲出去要强占洗澡顺序。
　　依旧是娓娓道来的温柔女生广播。
　　依旧是他单肩背着黑色书包路过十五班。
　　——座位是空的。
　　吴以佑垂头，凉爽夜风吹来，夜里昆虫的鸣叫也掩在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里。
　　他慢慢地随人流在走廊上慢慢移到楼梯，他的视线有些涣散，脑海里还是最后一道数学题。
　　少了什么步骤，少了哪个公式？
　　他又想起什么来，然后感到眼前什么一晃，下意识抬眼——接着是瞬停的心脏。
　　吴以佑从来不知道，原来只要一个背影一个后脑勺，他便可以认出他。
　　楼梯人流慢慢地动，像是受阻的流水，楼道的灯光不是那么明朗，上边有扑凌着的细小飞蛾，显得那光有些老化晕黄起来。
　　这很好。
　　这能够挡住他炽热的视线，使他肆无忌惮地游移在前面男生身上。
　　他明明那样疯狂，却又那样小心翼翼。吴以佑始终和他隔了几乎一个步伐的距离，那块不算大的小空间在这拥挤的地方格格不入。
　　于是，不出意料的，有人插进来，吴以佑面前不再是谭则风，他们被隔散了。
　　队伍渐下，吴以佑看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这本就是他们的距离。
　　吴以佑没再去看他。
　　直到下到二楼，他顿住，视线紧紧黏在男生的背上——他背对着他，旁边是个女孩，他们好似在交谈着什么，女孩的脸上是满满的喜悦。
　　吴以佑几乎是慌忙地移开头，他像是一只被惊吓到的枝梢头的鸟儿，害怕那把黑乎乎的直直他的枪口。
　　他浑浑噩噩跟随人流下，脑海里一幅画面重复浮现。
　　男生低头，侧脸是笑意，女生仰头，眼里是娇媚。
　　吴以佑认出女生，岳杳然，12班，奥赛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