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灵书》彧重翎

4、江山令【四】

　　天正十五年。

　　“来人，抓刺客！”一声尖厉的叫声划破夜空。

　　御林军从皇宫各处飞速赶来，追赶着前方的人影，带起一道道破空之声。

　　那黑影在御林军的追捕下逃得有些狼狈，却速度极快。突然，那黑影蓦地顿住了。在其对面，数百御林军迎面而来，与身后之人形成夹击之势。

　　一个统领模样的人物向前飞出一枪，正中刺客大腿。那刺客早已身怀数道伤口，加之这一枪，立即倒地不起。数名御林军上前，长、枪对指，逼迫他匍匐于地。先前刺出一枪的人物上前卸了他的下颚，以防他自尽。

　　刺客恍惚中看见御林军分开一条小道，接着一双刺金皂靴出现在他视线里。他抬起头，那是一个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人。他看不清他的模样，却感受得到那一股扑面而来的狠厉之气。

　　“参见陛下。”一众御林军纷纷下跪，那压制着刺客的十几人也深深颔首。

　　那身龙袍，那些御林军，那声参拜，无一不道出面前之人尊贵之极的身份——况国国君！

　　然而便是亲见天子，便是被制服于地，刺客面上也没有半分惊恐畏惧。他的眼越发明亮，仿佛蕴藏了一道闪电，射出来的是愤怒和复仇的光。

　　“大胆狗贼，竟敢刺杀国君！”随着皇帝而来的一个公公上前怒喝，尖细的嗓音有些渗人。先前大喊“抓刺客”的便也是他。

　　皇帝冷冷地看着那个眼神如狼的男人，挥退了太监。他的左袖上沾着血迹，鲜血尚且顺着手臂向下淌。但他面容沉静，仿佛受伤的不是他。

　　“谁派你来的？”

　　刺客不答，凌厉的目光冷冷扫视周围的人，却在望向某处时隐晦地有一丝波动。然后在所有人都不曾预料之时一声闷哼，嘴角渗出血丝，倒在地上再无了生息。

　　众人一惊。御林军统领上前查探：“陛下，刺客已生机断绝。”

　　皇帝闻言勾起一抹冷笑。

　　好，好得很。

　　他转向刺客先前所望之处。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刺客身上，他的神情变化怎么能逃过他的眼？

　　那个方向，是他的皇妃，岳国的公主的宫殿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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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

　　月下的小山坡上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黑衣男子。男子静静地遥望着皇宫的方向，手中提着一个白瓷壶，壶中飘散出浓郁的酒香。

　　他静默而立，融入夜色，又如神兵一般惹眼。明明面容无悲无喜，周身却透着难以言说的沉重肃穆。

　　男子身后走近一个年约二十的美丽女子。她看着眼前如夜色般凛冽的玄衣男子，一双妙目微微泛红：“师父，时辰到了。”

　　男子面色不变，眼中却划过一丝哀戚。手中的瓷壶倾倒，玉琼浆在月下划出一道银线。星零落，夜风唱起挽歌，朦胧月光为两人披上丧衣。

　　风阑抬头望天，似乎这样能看见那个刚刚逝去的灵魂。是的，那皇宫中倒地不醒的刺客，并非岳国公主所派，而是他们的人。他在临行前服下了毒药，又封了主要的经脉穴道。三个时辰后，穴道自行解开，毒血攻心，药石无灵。

　　纵然明知死路一条，他还是去了；纵然明知即便死后他的尸体也会遭人凌、辱，他还是去了。走之前他说，今晚给我捎壶酒吧。他迎着渐已西斜的日头，背影平淡得像一个出门喝盏茶，赏赏夕阳的寻常男子。

　　“师父，你说，我们会成功吗？”

　　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挑拨况、岳两国的关系。

　　十五年前，当今皇帝灭赫立况。原本政权更迭，正是邻国大肆出兵侵占土地的好时机。不曾想天助况皇，岳国老皇帝驾崩，新帝尚幼，根基不稳。遂两国以和亲方式交好，边境休战十余年，两国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他偏头看向风阑。这六年，她看过许多昨日还谈笑风生的战友明日却黄泉永隔，她的眼见过太多猩红，盛过悲伤与心痛，沾染过愤怒与仇恨，可她的眸底，却依旧那么澄澈。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啊，经历过那么多死亡、那么多黑暗，却依旧保有心底的纯粹。若生于山林，则汲晨霜而友麋鹿，若生于水渚，则嬉兰芝而侣鱼虾，可她偏偏生于灭国皇室。

　　“会的。”他开口，声音更添一分沧桑，“十五年前，况国与我赫国一战，兵力折损甚多，国库空虚，无再战之力，故与岳国交好。而经过这十余年休养，国家安定，国力强盛，他不会等很久了。此次我们以岳国公主之名派出刺客，便是送他一个契机，他即便怀疑，也不会深究。这一次，算我们帮了他。何况，我等‘前朝乱党’，早已在三年前‘伏诛’了。”

　　三年前……女子的眸光有些暗淡……那是一场屠戮……

　　三年前况皇得知他们一个据点，杀了他们半数兄弟！那是风阑的眼，第一次被血色完全掩盖，入目的，是或深或浅的红。

　　而他们，也利用那次的屠杀布下迷魂阵，让况皇以为乱党尽除。

　　他将视线投向夜空，看着那一轮明月逐渐被阴云遮住。

　　那个男人不会安于一国，他能谋朝篡位，他有……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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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日后，岳国国君接到使臣回报，岳国和亲公主被况国国君缉拿入狱，于五日前问斩，尸首悬于东城门，至今未入土。长姐被杀且遭此侮辱，岳皇龙颜大怒。详问原由，探明公主派人行刺况皇，未果，反被况皇查明其歹心。

　　“荒谬！”年轻的岳皇怒喝道。

　　“陛下息怒。”百官之中国师出列，“陛下，长公主殿下断然不可能行刺，即便为真，后廷之事也不该如此大张旗鼓。那况国国君并非无脑之人，况皇此举，是想向我岳国开战！”

　　开战？嗬，不得不说这况皇很会选时机。眼下正值初秋，去年旧粮已存货不多，而今年新粮尚未成熟。开战，军饷便是一大问题。何况岳国公主“行刺”在先，是他们岳国理亏。可是——

　　“况皇此举如此折损我岳国颜面，难道朕不该讨个说法吗？”

　　况皇有的野心，他同样有！

　　两国的战火，再拖了十五年后，终于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