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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绿水新池 ...

  •   “茶花,我借你那白褶子的楷帖又给弄哪去了?这桌上东西太乱,知道的是你顾着录底疏忽了,不知道的看见了,还少不得怪咱们轻狂。”

      双银声音清脆,每天早起听着都是享受——如果不去深究她的话外之意。

      司宝司是院西北角的两间倒座房,司宝单占一间。另一间进门是厅,转过屏风来,有两三张席子,席上设着矮桌,堆有图籍服契等物。玉玺并不在此过夜。藏宝阁在青霄门以南的一座塔里,走路有一刻半钟脚程。李韶章先背了几次地图,等诸事上手后,每日都要去藏宝阁跑几趟。

      茶花是管借记文书的,又因着才十五岁,众人怕他年轻莽撞,容易开罪人,只在司里历练,并不放出去。

      “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桌子,哪里就能说是我弄乱的呢,这话可欺负人!”茶花还是一团稚气的模样。她和双银要好得像亲姐妹,说话前也不细想想,“今儿早上司宝叫我,我才回来,你要仔细;还不信时,让李姐姐说!”

      韶章的座位恰好在茶花对面,看见双银似笑非笑道:“算了算了,随口提一句,倒引出你好大脾气,还攀扯别人替你作证。以后小心就好。”

      茶花梗着脖子,瞧着还有话要说的模样。李韶章本已决定不去插嘴,此时抬眼看着她们两个,余光却扫过坐在茶花身旁的崔丁香。她与茶花共用一张桌案,此刻却不急不忙地誊着内务府要的勘合用书,大约相似的事情已发生过许多次。

      韶章心中一动,微笑了笑:“茶花昨晚走的时候收拾得挺好。今早我瞧见她抱了旧年的归档走,想必为了早去回司宝,着急了些。你说得自然对,以后小心就是。”

      崔丁香抬眼看了看她。

      “你瞧,典宝也体谅你呢!”双银拉了拉微微嘟着嘴的茶花,只问韶章:“姐姐要去膳房领朝食吗?领完了,咱们就在廊下吃,也省些事。”

      宫人吃饭的膳房紧挨着外御膳房,只是饭菜却比御膳房的……美味许多。宫娥们多是带着锅子盛饭回来分食,几个人还能匀一匀,多吃几样。

      韶章笑着应下,又回头问丁香:“崔掌宝一同去吗?”

      “多谢典宝好意,我平素不吃朝食,就不去了。”崔丁香低眉顺眼地回答。

      “姐姐,快走吧!”双银已经一早走在前头,茶花急着来挽韶章的小臂,脆生生地小声催促她。

      回司宝司路上,恰好羽林右卫轮值,打九仙门边过。双银和茶花不知在絮絮低语什么,韶章略一偏头,正看见行伍中一个颀长清俊的侧影。他四周的侍卫似乎有意与他保持距离,以他为中心,附近空出来一块。

      “那是张侍卫,听说家里人人习武,长得也好。”双银笑嘻嘻地问她,“姐姐可在看他?”

      “我说呢。看他附近队列不齐,原来是人太出众的缘故。”韶章随口接了一句。

      队伍逐渐远了。

      申时过了三刻,宋司宝来叫她们下值,准备出宫。她一走,茶花和双银二人也结伴走了。韶章还抄着用帖,崔丁香安静地挑了帘子进来,把挂文书的落地架子用布罩上—这是下值关门的意思了。

      “掌宝来我这里坐吧。”她没抬头,朝着丁香的方向说。女子愣了一下,旋即应声,走过来坐到她身边。

      “还不知崔姐姐是哪里人?”

      她犹疑一下,换了自称:“我老家在河南彰德府,可长在平京城里,没机会回去看看。”

      “我也是长在京城里,对家乡已经记不太得了。”韶章又道,“姐姐哪年入的宫?”

      “四年前的这个时候。那时青霄门边种了芙蓉树,到了夏日,长得很好。”

      “那么如今怎么没有了呢?”

      “那年花期刚过就移走了。有人传是抚南公主指名要带着到寿溪国去,我们也不敢揣测。”

      抚南公主是这宫中沉默的谜底,是一朵玄冰床里的兰花。除了她的生母,一座活着的石头雕像,没有人敢在她住过的兰风庭门口停留,往里瞧上一眼。

      韶章将帖子搁在一边,另抽出一张草纸来,信手画着四不像的九叠篆字。

      大孟官印制有定式,沿前汴的规矩,采用九叠篆字。勾勾画画间,虽少得天然之趣,可印面曲屈平满,自添威严。韶章见崔丁香不愿多说,这天聊不下去,自己也一时无话。

      静默片刻,室内已暗不见光了。身旁暗色衣裙的女子起身要拿灯,韶章便将那草纸推到一旁,站起来说:“姐姐不用点灯,咱们结个伴回去吧。”

      “哎。”她面色似惶恐又似期盼,踌躇了会,才鼓起勇气去问韶章:“典宝可带了宫灯?我带了一盏,足够照亮了。”

      “那当然好,多谢多谢。”

      “这程掌印年纪四十仿佛,原也强健,近一两年心力逐渐不逮了。”行走在宫中长街上,二女靠得近,崔丁香的话匣子倒打开了。她问韶章有没有和司宝监掌印打过照面,又向她娓娓道来,“底下的赵叶两位少监您都见过的,叶少监是从内书堂考出来的,所以年轻,总是笑脸迎人;这赵少监原来是个小火者,一步步自己走到这里。能力自然没得说,可为人就稍欠点和气了。他们外边,近来急着下注。”

      “他们那头的事,我还是第一回领教了。”韶章恰到好处地接一句。她本是习惯聆听的人,崔丁香先前又那样沉默,现在更该引着她多说一些。

      不久以后,李韶章会明白她的认识错得多么离谱。

      “我新来乍到,也不甚懂,只是留意了我身旁有个空位。姐姐知不知道这位子有没有人呢?”

      茶花和崔丁香用一张案几,双银的座席离他们近,搭出一半小桌来,也那么用着。韶章独占一张桌,起先她以为这是典宝的规制,后来有几次发现身旁座席有动过的痕迹,才留了心。此刻想起来,就随口问丁香一句。

      “这……”崔丁香顿了一会,才说,“那是另一位女史,典宝初来六局的那天,应当见过的。”

      蓦地,一抹高挑纤瘦的身影跃现在韶章眼前:那日叶少监来访时,是有个人在外间挑开了帘子,让他进来。后来她就没再出现过,李韶章也从没见过这人的木牌。

      “她叫法镜,原先在掖庭,比我早一年到司宝司。她……就是这样,我也没与她说过几句话。她平日不怎么来六局。”

      韶章心中仍有疑问,可是不好再问,也就不谈了。路上只有弯头鞋踩过水洼的细微响声。街道并不很平,二月里,下了初场春雨,已将冬水冲洗殆尽。夜间露重,走在宫外长街,空中点染氤氲着一层湿意。

      走至福喜西路,两人在路口分别,约好明早同去上值。韶章心里害怕,就抄了宁兴坊里的近道走。她知道许多宫人图省事,都走这条路。里正也见怪不怪,腾出一条边道给他们,天亮以前、天黑以后不许坊民通行。坊内小道七拐八绕,韶章也不甚熟,只得估摸着方位前行。

      转过某个十字弯口,韶章已能遥遥看见那片东西二路间的小林。就在这时,她忽见前方一枚灯影摇曳而来,竟是崔丁香去而复返。

      两人迎面撞上定会尴尬,韶章来不及细想,疾步跑回夹道弯口,身贴着墙,盼着千万别被看见。

      崔丁香也没注意,急匆匆地向宫城的方向一面走去了;韶章定了定神,疑窦已生,但毕竟是他人私事,她也只好全当不知道。于是抿了抿鬓边,转出巷口来,朝着远处那片矮房去了。

      一只脚才迈进院子,便已听得屋内连声笑语。韶章在窗棂下略站了站,待房里的人看见了窗纸上的影子,近前来开门。原来是韶章入宫时见过的岑婆子,并两个生脸的妇人。葵倾自她进门后,隐隐有将她护在背后之意。

      又是几句寒暄,岑婆子轻咳一声:”咱们一路上京,如今又同在六局,照理比着别人,是该更亲一层的。寻常哪个遇见难处了,你扶一把、我拉一下,彼此都能走得长远。如今内务府给了咱们一月期限,决定是否可堪留用。老姐姐几个下了值已是累极了,洗衣时总弯不下腰,来回的道也长,晚上睡也睡不好。因此上,当一回厚脸皮,请最年轻的妹妹来搭把手分担分担。唉,你们岁数小,也有力气,但凡我们能抬得动那洗衣盆,是绝不来央告你们的,只怕扰了你们清闲。”她身旁那两个妇人只是诺诺地附和。

      听了这全套的说辞,韶章却感好笑,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应对。刘葵倾向她递个眼色,她便收敛了,侧耳听葵倾柔声道:“姐姐平日辛苦,我们小的看在眼里,心里也疼。既然都是相互扶持,咱们的确该多体谅姐姐不易。”

      岑婆子已经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她上身微倾,像要抓住韶章的手说几句场面话,给这不请自来的拜访作结。

      “这可不是不易吗?您老白日里忙了一天,到现在上下嘴唇也没空闲,还来生事。既然身子骨不堪用了,内务府给咱们的任察期可没过呢,我想木总管仁善,求了他去,还能结这个月的钱来使。”葵倾话音一转,语带讥刺,“大夜里登门,不知道的以为是做什么亏心事来了。想来初入宫时,咱们的缘分,各自心里有数,如今喊妹妹认姐姐唤得倒亲。我们年纪小,又没能耐,嘴皮一张,吞不下天地,哪当得起您一声亲妹妹?依我看,您三位还是早些回去,省得路滑跌了跤,把洗衣时弯不下的腰撅了。”

      岑婆子是如何破口大骂、又如何悻悻离去,李韶章已记不得了。等妇人们一走,二人目光交汇,就捧腹大笑起来。葵倾像是笑岔了气,韶章又赶紧替她去揉。

      “‘只怕扰了你们清闲’…… 我呸!”葵倾学着岑婆子的语气神态,竟然活灵活现,分毫不差,“这鬼日子,吃的是糊涂饭,说的是糊涂话,一个个人精也似,跑到你娘跟前装糊涂!”

      韶章听她语意,恐怕今晚这事不致惹她生气,大约上值时遇见什么事让她烦心了。她轻捂葵倾的嘴,笑到:“你再扯着脖子喊,来的可就不止她们仨了。咱们初来乍到,只好’入郡腰恒折,逢人手尽叉’,等过两年,自然有人说着糊涂话来拜你。”

      “但愿这样就好了。”葵倾止了笑,抓了她的手握住,“你在那边怎样?”

      “几个小娘子年纪都轻,没什么好怕,只是人情往来这些事,久了难免就累。”她原先也不通圆融,后来渐渐学会了。看着葵倾“就是这样”的神情,她转了话题,只做好奇状:“司饎司那里人员来来往往,想必闲话不少;我这两日回来得晚,这一大排子轶闻,想必听者寥寥。”李韶章不是多爱打听事,但讲八卦——尤其是不相干的宫廷八卦,可以算是内人们消遣寂寞、放松舒压的第一大事。就是嫔妃娘娘的院门口,也有太监宫女隔得远远地聊闲天呢。

      于是二人梳洗更衣,挑灭了灯,并排躺在葵倾床上,低声讲起这建章宫殿里豫和年间的奇闻怪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讲一点宫中基本情报,会涉及游戏特殊剧情妃,男女主马上开始办公室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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