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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鹦鹉前头 ...

  •   “我先问你,都说御膳房里藏着一道食谱,自孟享国以来便是国点,这道点心是何物?”

      “不是叫芙蓉糕?”韶章曾听过尚服局中的女官议论,说这糕象征着恩宠倚重。宫内能得赏的妃子都万般欢喜,到了平京城里,年年能接着天子赐糕的,也就只有那几个公侯世家罢了。

      “差了一字,那东西叫玉芙糕。”葵倾停顿了片刻,要吊足人的胃口,“差别就在此处:玉芙糕细滑绵密、入口即化,余味芳甘浓美,据说皇子公主们都爱吃呢。”

      昨日午后,皇后娘娘在御花园的沧浪池边偶遇宸妃。两人聊得投缘,皇后便赐了一叠玉芙糕给她。看似小小的无意之举,迅速在各宫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如今后宫里头暗流涌动、人心各异,说到最后,是为了第四位贵妃的人选不安。

      圣人登基二十余年,前朝清明和泰,百姓过上了安定日子。人们有了闲暇功夫,民间关于皇帝后宫的裨史戏说也就流传了起来。

      都说豫和后宫佳丽如云,圣人自己也是位雅量非凡、玉树临风的君子。原来嫔妃当中,最拔尖的一位绝色,叫杨桂芬,出身不高,可隆宠非常,如今封到了宣贵妃。宫中还有一位贵妃娘娘,是显国公元家的女孩儿,却随了母家姓云。她入宫时间久,皇帝对她存着敬重,因此赐了二字封号“懋仪”。

      宫中最后一位贵妃,较之前面两个,就神秘得多了。她父亲许睿慈曾做过从一品五营统领,八年前,在简王平叛中立了功,这位娘娘也从妃位擢升到贵妃。许贵妃入宫前,算得上京中新秀里第一人,入了宫后,反而低调起来。

      韶章见葵倾说得渴了,下地倒了一碗水与她喝,问道,“那如今圣人要晋一位贵妃,又是怎么回事?四妃之位已满,人选想必该从那里面出吧。”

      “你又没穿鞋!”葵倾起身接了水,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别冻着,赶紧上来,这里头还有事没说完呢。”

      后宫这股不安定的源头,还要追溯到新年初一,圣人于宣乐殿设家宴。席上,太后她老人家说了两句。旧年三月里本应安排一次选秀,当时太后偶染小恙,圣人孝心昭昭,因此取消了采选。如今她身体已无大碍,也是时候再选秀女了,省得耽误适龄年纪的女孩择配。圣人闻言便答,宫里不缺人,反倒是已入宫的嫔妃,应该提一提位份的。太后又说,皇后照顾小公主辛苦,加上照管宫务,太难为她了。懋仪贵妃一人精力有限,如果能添一位妃子协理最好不过。在场众人,想必从那时心里就打起算盘了吧。

      照理来说,若要晋升一位贵妃,也是先看四妃娘娘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端贤妃与慧淑妃从潜邸时就跟着圣人,是正经上了玉牒的侧妃,劳苦功高。可是要升位份,难道不得两个一起升?庄良妃出身显赫,为人大气,现下净有来攀附的。明德妃沈氏……也不可小觑。司膳司的老女史说,她做姑娘时不受家里看重,悄没声地与圣人结了缘,进宫就封了婕妤。

      “这还真是……”韶章一哂,笑着问她,“你又从哪知道这么多事来?讲得活灵活现,难道你人还没入宫,就先去了宣乐殿的年宴?”

      “都是传的,我们哪知道啊。越传越真、越传越像,由不得人不信。”

      “我想,这原因说来也蹊跷:既然有三位贵妃,从中选两人协理宫务不就好了,为何非要再提一人上来?”

      尽管屋里静极,刘葵倾还是压低了声音:“太后并不喜宣贵妃,她……行事多少有些张扬了。而许贵妃,又向来不理这一桩事。伺候的人说,她平素连门也少出,在殿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奇就奇在,瑞桃殿的摆设这么些年来,都从未变过。因此,这样数下来,也只有懋仪贵妃能入太后的眼。”

      “好了,咱们今天说得也够远了。”葵倾拿水润了润嗓子,又躺回去,将棉被拉了上来,“我那个地方,天天只给宫人配什么柴啦炭啦。比起给各宫送米面薪炭的司膳,已经轻松许多。但有时遇见在贵人身边得脸的,跟他们打交道,和伺候主子没什么两样。”

      “今晚就睡我这边吧,明天我醒得早,叫你起来。”

      等二人都闭上眼睛,呼吸趋于平缓时,韶章突然轻叹。很快,她听到了另一声叹息。关于入宫前的身世浮沉,她们都没提;快速接受为仆为婢这个事实本身,她们都没怨。但没说不代表不存在,它们化作结痂后的旧伤,仍在那里。要忽略偶然的作痒,只好长长地,叹一口气。

      “茶花,你们司宝呢?”

      “她还没来。怎么了,叶少监有事找她吗?”茶花一边答话,一边撤了落地架子上的布罩。她来得早,此时整座院子里也没有几个人。

      叶盛桐找了张椅子,搬到前厅坐下,提高声音:“今天晚些时候,宣贵妃的翊嘉殿会有人来。你告诉你们司宝,把那个剔红龙螭印盒拿出来,要箭头朱的印泥,然后快快跟着人去就是了。听见了吗?”

      “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事啊?”茶花也不答应,笑嘻嘻地问他。

      “要紧事!”叶盛桐把话说完了,想着宋妙阁绝不会出岔子,一面放下心来。他回到了司宝监,单等过了晌午,去宣贵妃处献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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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秋宫,翊嘉殿内。

      宣贵妃趺坐榻上,身旁侍女手捧琉璃盏,里面码着芡实凉糕、什锦果脯。殿内摆着时令的瑞香盆花,开得娇盛。岁月并没在这位贵妃脸上留下痕迹。她身穿真红盘金贡缎直领银鼠袄,下着杨妃宽拖暗花云蟒锦裙,金彩辉煌,光艳逼人。开口讲话时,如桂气兰薰。

      “替我给你们程掌印带好。”宣贵妃命大宫女接过敕造直纽印,开封后,亲自看过,又命人放在一旁,“他身体可大好了?”

      “回娘娘的话,掌印冬春交替常犯喘疾,如今已大安了。劳贵妃娘娘挂念,我们做奴才的感怀五内,自然体力强健。”叶盛桐整了整衣摆,俯首至地,恭敬答话。

      “得了,起来吧。”贵妃声音里染了倦意,叶盛桐也不敢在原地多停,起身到榻旁侍立,”春晓,含章殿来消息了么?”

      春晓是贵妃身边资格最老的宫女,一向谨肃端正,不是最得她心的人。但连贵妃诞育的皇子公主,也都敬她三分:“回娘娘,九公主下课后去坤宁宫请安了,眼下还在殿里。”

      “也好。”杨桂芬微阖美目,“华岁是个明白孩子。那孽子若也像他这一对弟妹……”

      此时自玉秋宫门外,遥遥地传来鼓声,天色四合。杨桂芬不开口,底下伺候的人皆小心屏着气息,殿内静寂无声。

      ......

      “还不来么?春晓!”

      “娘娘,上书房托人捎信来……五殿下放了学,就回思危居,说不过来了。”

      “砰”地一声闷响,琉璃盏滚落地面。室内铺着地毯,因而并没有碎,吃食滚落一地。

      杨桂芬美目圆睁,银牙紧咬,许久才冷笑道:“思危居……从前多好的孩子,都叫那些个贱皮子调唆坏了!”

      “嬷嬷!去思危居,传纭娘过来,我倒看看这小娼.妇有多大本事!下作东西,狐媚种子,让姜绥烨自己选,是留她一条贱命,还是我的安生日子!现在去!”

      嬷嬷答了话,脚下却没动,殿里仍然静默。杨桂芬褪下珊瑚手串,涂了红蔻丹的长指甲一下一下拨弄着珠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叶盛桐心里,蓦地浮现“掌上珊瑚怜不得”这句诗来。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叫移作向阳花。可是风雨来临前,就算为了旧情谊也好,他仍想护住一朵花。

      他一抬眼皮,向靠近殿门口的秋敏递去眼神。

      “娘娘,司宝司女官来献油朱。”那宫女跨出门槛,旋即入殿容禀。

      杨桂芬面色非喜非怒,下颏微抬,命侍婢来清扫了地上的果脯:“进。”

      一个人被秋敏引进屋中来,跪着将印盒高举至眉间:“奴尚服局典宝傅李氏,特请宣贵妃娘娘安。”

      怎么是她?叶盛桐心里一惊。若是宋妙阁来,她有本事在不让自己遭殃的同时,化解贵妃心中怒火。偏偏这个新来的女官,诸事尚还不通……

      李韶章跪在地上,见一直无人叫起,不安感逐渐袭上心头。

      本来快到下值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收拾东西。突然,有内监大步走进屋,叫宋司宝带着印盒去贵妃殿里回话。

      双银认识这个内监,便说:“我们司宝昨天值夜,今日早下值,过午就出宫了。”

      “司宝不在,典宝总在吧?”

      “这……我们典宝上个月才到六局来,”双银的话才说一半,便被内监语带急躁地打断了,“不过是去送个物件,怎么,贵妃还能吃了她?”

      “这位公公,我去。”李韶章见状,只好应下来。

      茶花似是想起了什么,接茬道:“姐姐,你记得带上司宝房里的剔红印盒,那个是合用的。”

      于是韶章带上印盒,一路随内监疾走,到了翊嘉殿门口。边听他低声咒骂“晚了!”,边被宫女搡着,在门边跪好,听候宣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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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韶章走后,司宝女官面面相觑。突见茶花一拍前额,懊悔道:“我想起来了!今天一早,叶少监曾来叮嘱过的!”

      “他嘱咐什么了?”双银忙问,“快说啊!”

      “他说今日宣贵妃殿中有人来找,一定让司宝拿了东西,快快地去。”

      这时,就连一向寡言的崔丁香,也忍不住出声:“司宝为人老练,风雨惯经,看来今日贵妃用宝,必定是个苦差。如今李典宝一去,……”

      三人沉思许久,双银才开口道:“我看,今晚谁都别走了!就在司里等,以求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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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韶章跪在殿内,已有一盏茶的时间。她腰酸到了极点,双膝也钝钝地痛。贵妃不发话,没人敢应声,她想,若是再熬下去,她恐怕要支持不住身子,软倒下去了。

      “本宫还没听闻过,有印钤先到,而印泥后来的道理。”良久,杨桂芬才冷冷地令人接了韶章手中印盒,只道,“头抬起来。”

      尽管感到一点屈辱意味,韶章也不敢拖延,更不敢接话。她保持恭谨的姿态。慢慢抬起头。

      杨桂芬向她脸上略扫一眼:“你们司宝呢?”

      “回娘娘,宋司宝昨夜上值,今日过午就交接出宫了。司宝请宣贵妃娘娘安。”

      “你是什么人?”

      进殿时已经说过的话,她又重复了一遍:“奴婢司宝司典宝。”

      “新进六局的么?”

      “回娘娘,奴上月才入尚服局。”

      “是了,本宫说从前没见到过。”这位瑰姿艳逸的美人点头微笑,露出温和神情,“既然是新人,想必宋司宝要花大力气教学管束。嬷嬷,如今你便代司宝之责,为这位新典宝教教规矩吧。”

      各殿的灯火逐渐亮起,夜幕晦暗极了。不久,听见一声闷雷,天空涌上乌云。

  • 作者有话要说:  桂芬在这里算是半个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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