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废帝的一百种死法》风过春江

4、第 4 章

　　手背的皮肤被烫红了一小片，手，犹自像秋风中的残叶一般瑟瑟发抖。
　　梁暖生在帝王家，其兄弟姐妹众多，但清扬公主梁凌寒是他唯一的同母胞妹，也因小时候与他共同度过宫里的动乱而最为贴心，是他在宫里唯一在意的一个人。萧时竟然为了威胁梁暖而把她抓来。
　　初暖将茶盏放回几上，冷冷道：“萧时，武帝，你真令人失望！”
　　随后，他被秦跃打倒在地，脸紧紧地贴在地毯上，听着萧时高高在上的声音：
　　“上阳公不必如此惊喜。朕见上阳公郁郁寡欢，特请了清扬公主来同你欢聚。清扬公主可多住些时日，待西月氏使者离开再走也不迟。”
　　“萧时，你和我有什么不同吗？”初暖冷笑道，“看看你如今！同样的卑鄙手段，你凭什么以为自己是拳拳之心，天下为公，而瞧不起我？”
　　萧时的声音从初暖的头上淡淡地传来，“朕记得上阳公那次说过，坐上这个位子之后，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这句话，我深以为然。”
　　初暖怔了怔，面上的表情变了几变，终于阖上眼决绝道：“让我起来说话，我答应你。”
　　萧时微抬手，秦跃将初暖从地上拎起，重重地放在地上。初暖踉跄了两步，站稳后整理了一下衣襟，“放凌寒走，永不碰她，我把我请波调溪鹿来的事全部说出来。”
　　“你叫我如何信你？”萧时问。
　　初暖阖了阖眼，绝望地叹息道：“我请波调溪鹿来，求他助我逃出皇宫。我许喏给他北方三郡，他助我复位。”
　　“他因何信你？”
　　“你答应我。放凌寒走，永不碰她。”
　　“好，我答应。”
　　“多年前，波调溪鹿还是王子的时候，我救过他的命，他自信我。”
　　“你们的计划？”
　　“使者献图时会给我假死药，我在宴会上假装被毒杀。假死之前，我会说是你投毒，并宣告你的罪状。我会要求使者把我的遗体护送到燕恒山皇陵。他们在路上找机会把我换下来。然后，他们把我带到方。我宣告天下，你是叛臣贼子，号召天下讨伐你。西月氏还有北疆、西疆的几国会支持我。”
　　“这计划是谁想出来的？”
　　“是我。”
　　“你们是如何联系的？”
　　“御茶坊有我的人，黄叶大街的春露茶庄是我的。御茶坊去春露茶庄进雀舌，波调的人去那里卖西疆的雪莲花。”
　　“今次他使者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就是救我。”
　　他沉吟了片刻，问：“蔷歌宝藏图的事是真是假？”
　　“是真的。”
　　“你故意留着宝藏图的事，上次说出来只是为了隐藏波调溪鹿救你的目的？”
　　萧时最后一句是肯定的语气，初暖也懒得说话了，只点了点头。
　　萧时不再说话了。初暖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被人揪住衣襟带到了人家面前。
　　“想不到上阳公有如此思谋，也想不到你对清扬公主是如此厚爱。”萧时淡漠的嘴角抬了抬，露出一个冷冷的笑。
　　“我心里，只有凌寒是可以去放肆宠爱的妹妹。因她绝不会触碰我的皇权。”初暖垂眸，语气淡淡的，嘴角却浮上一团模糊的笑意，“亲情更需要权衡，当年我竟不懂这个道理。”
　　梁暖前后的变化真可谓是巨大。之前常年阴郁、压抑的情绪令他的面孔一直是苍白透着青色的，眼神里带着阴森和神经质，令美丽的面容显得阴郁而令人胆寒。现在的梁暖眼神清澈、明媚，神态灵动，令他的面孔美得不容忽视。尤其在伤心的时候，那份脆弱和美丽是可以打入人心的。
　　萧时凝视着他，微愣了一下，不觉重复他的话：“亲情也需权衡么？”
　　初暖苦笑道：“我还是错了，最宠爱便是将她推到了最危险的位置。”
　　听了初暖的话，萧时有一时的失神。初暖知道他在想什么。前几日，萧时后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两个嫔妃争宠相杀，祸及一个刚出世的小皇子和一个两岁的小公主殒命。司烟悄悄地告诉他的时候，她说这是不是老人常说的天谴呢？
　　初暖抬眼看了一眼萧时，他的脸色有点白，眼眶隐隐发红。初暖接着道：“无情总是帝王家吗？那是被逼的，王只是想爱而不敢爱的可怜人而已。我已经很小心了，我那两个妃没一个是我爱的，她们是我树起来的靶子而已。饶是这样，我也没能护住她。”
　　萧时问：“她是谁？”
　　初暖肆意笑起来，“是谁现在说还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人人都没有得善终。生在帝王家有什么好呢？得善终的又有几人？”
　　“胡言乱语！”
　　秦跃忍了很久，终于找着机会，照初暖膝弯上便是狠狠的一脚，初暖一下子扑倒在旧时的脚下。他抬头，仍是微笑盈盈的，眼里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水汽。
　　萧时面孔雪白，沉默了好久才说：
　　“今晚酉时，伺候好上阳公。”

　　春望殿。
　　玉台高搭，台上霓裳如彩云般飘浮，舞姬如仙子般曼妙歌舞。台下玉箫金竹，仙乐飘飘。初暖望着曾经熟悉的宫殿，恍若隔世。
　　西月氏使者帛西豹一袭羽毛黑衣，向初暖双手奉献一卷羊皮地图。
　　初暖接了过来。
　　长袖晃动之间，一个不起眼的蜡丸掉在地上。帛西豹一瞥之下，脸上骤然变色。他想去捡，那蜡丸早已被秦跃拾到手中。
　　初暖转头望向了窗外。
　　此时，御茶坊和春露茶庄的人应该被押入大理寺了。他用他最后的细作，以及他的自由，换取了大晏同西月氏的盟好。他觉得，自己不能被写入史册，实在是亏大了。

　　深夜时分，西风起了，大风带着花枝敲打窗棂，发出“当当”的声响。初暖一下子惊醒了。
　　面前，一道黑色的人影晃入他的视野。他刚要开口喊人，那道黑影已经迅速扑到近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初暖大力反抗，却突然停止了动作。
　　他发现这人竟然是萧时。
　　萧时和白天很不一样。一头如水长发披在肩上，睡衣外随意披着玄金的大衣服。他的中衣因初暖的撕扯而领口大开，露出一片莹润、有型的胸.肌.。再往上面看，是一张激动的、疯狂的脸——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眼里眼神凌乱、呼吸沉重。他这是怎么了？
　　不等初暖做任何反应，萧时便长.驱.直.入.，重兵侵.犯.。
　　初暖疼得差点晕过去。
　　“萧时、萧时！你看清楚，是我！是梁暖！我是梁暖！停下来！”初暖想喊醒他。
　　然而，丧失理智的人哪里听得进去？初暖感觉血一直在流。
　　他努力安抚他：“萧时，别难过，别怕……都会好的，你还年轻，会有好多好多孩子的……别伤心，别怕，我陪着你。”
　　忽然，萧时停顿了一下，他似乎在黑暗中认出了他。萧时的眸子漆黑，眼底似乎升起了一点星光。
　　“你……会陪着我？”他问。
　　“我们来来往往这几世，如果你知道，也应该很难吧？如果让你难受，我宁可就这样下去吧。你不用改变什么。我会陪着你的。”
　　“你是真心的吗？阿暖？”
　　“我是。”
　　“阿暖，我看不懂你……”萧时的手抚摸上初暖的脸颊，然后他重重地扇了他一记耳光，“你是不是还藏有阴谋，说！”
　　他继续大军侵.犯.。
　　初暖太疼了，没有听清楚，只无力地说：“萧时……”
　　星光从他眼中褪去，萧时双眼腥红。
　　“……萧时……旧时……”初暖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旧时、旧时……”
　　夜色深深，初暖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和那个疯狂的、失忆的爱人。
　　西风转大了，花枝在风中猛敲窗棂，仿佛要折断了。

　　初暖的意识浮浮沉沉的，有几次好像走上了一条白色长廊。可是，每次都像是有人在身后，把他拉了回去。
　　浮沉之间，他好像走出来过，清醒了片刻。他好像看见一个人，星光摇曳在他的眼底，月色穿过他的鬓角。那是他的旧时，他朝旧时微微笑了一下，转瞬便又投身于黑雾之中。
　　彻底清醒已经是三天以后了。初暖背朝上趴在枕上，后面有点麻木，倒不觉得怎么疼。司烟守在床边。
　　司烟喂他喝了几口粥。她垂着的眼帘还是难以遮掩替主上的屈辱，她告诉初暖，是皇上紧急昭了御医来为他治伤的。听了一会儿，初暖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暮色黛青。初暖撑着身体想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腰以下竟仍旧没有知觉。他一下子泄.了气，扑倒回床上。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他。
　　“你做什么？”
　　萧时就坐在床沿边，着一袭便服，低头看着他，眉头微蹙。
　　初暖低声问道：“我废了是吗？”
　　萧时不明所以，问：“什么废了？”
　　初暖气道：“我腰以下都没感觉了。”
　　萧时道：“伤得厉害，但腰腿没事的。御医给你敷的药里有麻醉的成分，否则怕你疼，加上你躺得久了，所以一时没感觉。”
　　初暖又动了动下半身，有一点感觉了。忽然，萧时的手覆到他的腰上，按捏起来。一会儿，初暖的感觉终于恢复了。他想了想，问萧时：
　　“御医查出来什么病了吧，我是要死了吗？”
　　“何来此话？”
　　“你突然如此对我。”
　　萧时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夜，抱歉。”
　　“你，那夜怎么了？”
　　萧时突然站起来，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最后也只说了一句“朕该走了”，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