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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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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暖缓缓地睁开眼睛。账外有烛火的淡淡暖光在摇曳,应该是第二天的晚上了。他竟晕了一整天。
“醒了。”身边有人通报道。
很快,有人走过来,锦帐被掀起。那人披着一肩橘红色的灯火,俯身看他。星星在他眼底闪耀,月色倦笼他的额角,宛若上一世的旧时。看着他,初暖不觉向他扬起一个虚弱的微笑。
萧时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他皱眉道:“你倒真令人刮目相看。看来,确是有问题。”
初暖被他冰冷的一句话带回了现实,慢慢地坐起身,道:“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皇帝。我知道你们都说我生性多疑、嫉贤妒能。我承认,我是多疑而妒能。一个有能力的皇帝,自然不用多疑而妒能。可惜我不是。皇权要稳固,就要去兼顾多方利益。军人想要打仗,士族想要发展,农人想要土地,商人想要赚钱。想兼顾就不能不去找制衡,而制衡了却又无法突破前进——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告诉你,一个有雄才伟略的好皇帝想治理好国家,自然是难,但一个能力平庸的皇帝想治理好国家,更难。”
萧时默默地听他说完,忽然哂笑道:“你说,你想治理好国家?”
初暖也笑了笑,“现在说这些,我也觉得可笑。”
“言归正传吧。我给了你你要的尊严,现在轮到你了。”
初暖慢慢地点头,“我会为你接宝藏图,告诉你宝藏的秘密。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萧时态度从容,“说说吧。”
“我要回宫,给我一座冷宫都行。”
萧时在他床边坐下,仔细审视他,眼里的鄙夷清晰可见,“哦,上阳公做得太监吗?”
初暖目光清澈得几乎凛冽,他直视萧时的眼,道:“眼下南部列国蠢蠢欲动,北疆再乱的话,以大晏刚刚大战过的薄弱兵力,必将四顾不暇。西月氏臣服,外加蔷歌宝藏的雄厚资金,换我一介废人搬到宫里而已,你不吃亏。”
萧时久久地望着眉尾斜飞、恍然若仙的人,“梁暖,在朕身边,更容易死。”
“我知道。”
传说中的蔷歌宝藏是前朝的宝藏,相传藏匿于北疆的龙脉之上,因为守护龙脉的缘故,前朝的历代皇帝即使再昏庸也不敢去动那宝藏。
五十年前,前朝灭得很窝囊。当时,本朝太、祖、皇帝用计巧取皇城,杀得前朝一个措手不及,以太、祖、皇帝自己都意想不到的速度,一夜之间便覆灭了前朝。前朝王室仓皇自尽于宫室之中,并点燃了几乎所有的宫殿。滔天烈焰整整烧了一夜,也将前朝宝藏的消息一同销毁了。
当年,前朝末、代、皇帝虽昏庸无能,但也知大军压境,好日子过到头了。于是,在战事刚起的时候,他派遣皇家侍卫去北疆的龙脉,让他们把宝藏搬家至西疆以西。他的计划是随后自己带着妃子宫人、金银细软、古玩字画等家当一道逃跑,去西疆以西找个富庶之地安家。如果换个皇帝,利用宝藏的钱财支持战争,说不定就没有现在的大晏朝了。谁知,还没等那末、代、皇帝收拾好诸多行礼细软,皇城就被破了。
另一头,远在北疆的那队侍卫挖了宝藏,带去了西疆以西,才发现中原已经改朝换代了。侍卫的首领姓冉。冉侍卫痛哭流涕,然后带领手下将宝藏藏于死海原中,设计了特殊的镪水机关,打造了一把特殊的钥匙,并画了一幅宝藏地图。后来,冉侍卫带领队伍南下,潜藏于各地,试图伺机刺杀逆贼而恢复前朝。谁知,宝藏的秘密引发出人性的恶,在南下的路上几名侍卫联手杀害了冉侍卫。这只是一个开端,几名侍卫又为了独吞宝藏而互相残杀。最后,宝藏地图和钥匙神秘失踪,一国的宝藏自此销声匿迹。
这是大晏帝室的最高机密。因为在当年侍卫们的自相残杀之中,梁氏的人见过真正的宝藏图。那人是一名暗探,轻功极高而身手不高,因此只偷窥了宝藏图,而未参与地图的争斗。回来后,那暗探根据记忆复制了一份宝藏图呈给皇上,激动得太、祖、皇帝在他在位的二十年里疯狂地派人找寻那把钥匙。然而,这寻找钥匙的使命一直传到梁暖这一代,仍没有找到。仅有宝藏图是没有用的,因为蔷歌宝藏设有防盗机关,破坏机关会使内部的强酸水会流出来,将里面的黄金全部融化掉。
西月氏在西北六部中是地域最广的一个部落,它纵跨西、北疆,尤其在北疆抱拥大片疆土。因此,波调溪鹿能够找到宝藏图,是符合逻辑的。
听初暖说完这些,萧时踌躇着问:“所以,宝藏图只是一半,另一半是钥匙。钥匙在哪里?”
“波调溪鹿如果找到了钥匙,哪里还会理咱们?那么一大笔财富,应该够他同大晏打十年的了。不用看我,我要有钥匙,也不必混成这样,大可买下北方部落来打你。不过,虽只有宝藏图是没用的,但是宝藏图也是千金难求的,有了它就是成功了一半。”
“你这是承认你同波调溪鹿互通款曲了?”
“我有宝藏图,还让他巴巴地把地图送来做什么?有这么通款曲的吗?再说,你把我困在鸟不拉屎的山脚下,外面一队侍卫守着,我如何联系波调溪鹿?”
“那么,波调溪鹿因何而来?”
“打了败仗,整个西月氏的命运不得筹划?他当然是来找你求和的。我算什么?值得他千里南下。”
萧时直直地望进初暖的眼睛里,“是吗?”
初暖摊手,“我知道的全说了,信不信由你。”
初暖知道,萧时并不相信他。但是,他并没有再说什么。
月光自临仙庭的西阁流泻而下,西窗窗棂上仿佛被撒了一层白色的轻霜。
月影徘徊,夜色阑珊。
这是初暖搬到临仙庭的第一夜。
这里居然不是冷宫。临仙庭以前是梁暖妹妹清扬公主小时候居住的地方。清扬公主小时候十分受宠,皇上专命人把小公主搬来此处。等清扬公主长大一点后才搬入后宫,这里便一直空着。
旧公主的临仙庭明确了上阳公在皇宫内不上不下的尴尬地位。但初暖挺喜欢,临仙庭虽地处偏僻,却距离皇帝的御书房不远。武帝勤勉,除了上朝,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御书房——澄鉴斋。白天办公、夜晚留宿其中,连中、晚两顿膳食都在这里。
夜色深沉,澄鉴斋仍然灯火通明。
初暖伫立西窗前,遥望旧时的方向,任如水夜风吹拂着头发。
“主上。”
他回首,是两个宫女之一的司烟。司烟和司琴一样,都是出自校侍府。她十岁便被作为细作培养,今年二十岁出头,做事沉稳。
司烟捧着薄呢斗篷过来,“夜间风寒,您早点歇息吧。”
初暖接过斗篷,披上,“谢谢。你去睡吧。我午间睡多了,还不困。”
“喏。”
司烟又端过来一只托盘,上面放了一只青釉点褐彩刻莲瓣纹的茶壶和一只茶盏。
“我泡了半壶淡淡的雀舌,您少喝点,还是早点睡的好。”
初暖点头,让她退下休息。这是初暖来后的新规矩,他的日常起居很多事不再假宫人之手。司烟退下之后,初暖关上窗,倒了一杯茶。茶盏旁有一点水渍。他的手指摸到茶盏的底部,那里有一层非常薄的夹层,夹层外表的瓷面上装饰繁复,令人根本无法看出来这个细节。尾指的指甲从夹层里顶出一块叠得方正的纸片。他将那纸片握在掌心里。回到床幔内,他打开手掌,展开纸。是一张空白的纸。
他从枕边的香囊里取出一点香粉,涂在纸的上面。随着手指滑动,纸的一面上出现了一行小字:
愿君心似我心。落款是一个画得简单朴实的鹿角。
另一面上,写着一个计划。
第二日,初暖在枕上醒来。横竖起来也没事做,便懒洋洋地舒展四肢,然后翻个身再睡。刚刚感觉到不对时,头顶上已经传来冷冷的话语声:
“上阳公,好梦啊。”
初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大胆……”
看清来人,以及他身后的一排铠甲雪亮的护卫之后,初暖又坐回床上,揉揉眼睛懒散地道:“皇上,稀客啊。”
自从初暖搬回了宫里,恒艾和旧矢不明上意,对他也收敛许多,这回没敢上来把他拉地上跪下。两个老太监和司烟他们齐刷刷跪在远处的地上,垂着头像四只小鹌鹑。
萧时一直站在床边俯视着初暖,他的目光复杂,好像很不满、又好像在玩味。初暖不觉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睡衣睡得松散,领口开得有些大,露出了胸口上的一小片肌肤。他并不知道,从萧时的角度来看,他侧脸旁的青丝如瀑,在漆黑光亮的掩映下,那片胸口雪白莹亮得像在发光。初暖随意拉拉领口,又系紧了腰带,道:
“皇上,为何不让他们叫我?”
萧时没有说话。初暖从萧时的眼里没有探寻出一丝惊艳或眷恋的神情,有点沮丧,讪笑道:“皇上,您让一让,我穿衣服。”
萧时真的依言退后了几步,转过身去。初暖从床边的衣架上取下衣物,看了萧时一眼,褪下了睡衣。然后,慢悠悠地,他一件一件将衣服穿好。
最后,他将一把长发捋到脑后随意梳了一条马尾。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个老太监,奇怪道:“皇上来了还不上茶?”
初暖喝了一口茶,萧时也静静地啜了一口。
众人已经退了下去。一时间,临仙庭内恢复了宁静。
初暖悄悄瞥了萧时一眼。他刚下朝,外面的朝服外套褪去,卸下王冠,也还是偏正装的风格就来了。他的人在上午的阳光下看起来犹如珠宝一般华美而耀眼。只这一眼,初暖不觉暗自看痴了。
“波调溪鹿的使者今天来了,晚上朕设晚宴,使者将会献上蔷歌宝藏图。你要到场。”萧时道。
“嗯。”初暖应着。
“今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兹事体大。”
“嗯。”初暖还是应着,心不在焉。
“你在想什么?”萧时放下茶盏,眼神里的不满十分清晰。
“想宝藏。”初暖抬头笑了。
“宝藏吗?”萧时又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茶,轻描淡写道:“朕以为你想的是清扬公主。”
初暖一惊,茶水泼到手背上。
只听萧时继续淡淡地道:“自清扬公主嫁东宁王,上阳公有段时日不见妹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