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予青川》元闲人

7、第七章 迷途织网

　　弈云殿寝宫
　　温和的药香味融在空气中，宫内采光极佳，没有过多繁复的装饰，观之雅正端方，床榻上倚一人，身形消瘦，面无血色，发丝尽白，一双眼睛却是清明，仔细端详起来，同殷楚皇帝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越御医，劳烦了。”殷原云冲床榻边跪着的御医点点头。
　　“殿下言重了，臣分内之事。殿下近来还请不必思虑过重，身体要紧。”越御医年岁莫约不惑，面容端正，双唇上下蓄着整齐的胡须，神色肃穆，倒像是长辈在叮嘱晚辈。
　　“本殿知道了，越御医还要去查看小妹近况罢。”殷原云看了眼窗棱外的暖阳，顺势道。
　　“……微臣告退。”越御医也没再说什么，由着侯在一旁的婢女引退出去。
　　“越御医……也不宜思虑过重啊……”只见那人背影微微一顿，似乎没听到一般不及不徐的离去，殷原云心下了然，缓缓闭上了眼睛，掩去锋芒。
　　“殿下，三殿下请见，现下在大殿候着呢。”耳根刚清净没一会儿，殷原云似乎也并不介意，点点头，婢女欠身离去。
　　“皇兄，是否叨扰了？”殷原沧立在榻前，看着日益消瘦的殷原云，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笑容也端不出来了。
　　“坐，听闻你马上就要好事成双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日，先道声恭喜了。”殷原云抬了抬下巴示意身侧的软凳，状似无意道。
　　“皇兄又是在愚弄我了……”见殷原云依旧这副模样，殷原沧才稍稍安心，坐了下来。
　　“殷原沧，我每每见你便心生不快，越御医反叫我不必思虑过重，这不是说笑呢吗？”殷原云神色一凛，眼底似乎有刺，颇为讥讽的盯着身侧身体健朗，英俊不凡的胞弟。若不是早些年大病一场，呵，现在想来怕也早有预谋，他殷原云乃殷楚皇嫡长子，比起只有气力的殷原雷和小他三岁的胞弟殷原沧，前途何等风光无限，现在却缠绵病榻十余载，得到的不过是世人不辨真伪的怜悯……可笑，实在可笑……
　　“皇兄息怒，若皇兄心下不快，原沧这就离开，皇兄切莫伤了身体。”殷原沧敛去笑容，急忙道。
　　每每前来探望，殷原云总是拿生死当作玩笑话，笑了便过了，偶尔拿出大哥的架子向他传授一些政治学问的见解。殷原沧敬畏殷原云，不仅是他生死看淡的气度，更是他足不出户便通晓天下的智慧与才能，这恰好也是他看不透的地方，卧病十余年的人真的会同殷原云一般淡然吗？若他不是垂垂病体，以此智慧与决断，太子之位哪里还能轮到他……殷原云真的不妒吗现在看来，殷原云也是个真真切切的人，也是会妒的……
　　“谁让你走了，方才不过说了句心里话就唬到你了？去，桌上的点心给我拿过来。”只消片刻，殷原云眼底的锋芒便散开了，好笑的看着委屈的殷原沧，要是让京阳的姑娘们瞧见心之所向的三皇子竟是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不晓得还会不会此生非殷楚三皇子不嫁了。殷原沧难得一副懵懂的样子，端过桌上的点心。
　　“不想吃药了，难吃。”吃了一口点心，殷原云淡淡道，仿佛在说些平常话，殷原沧正要出口反驳，殷原云瞪他一眼，接着道：“你要担得起大任，殷楚的太平日子不多了……”

　　洛州浮徒客栈

　　“方才看见什么了，这么入神？”停下手底的动作，司南君问。
　　“缎带松了，引路。”殷原川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司南君反应半晌，随即笑出了声，也不虚扶了，哥俩好的搭着殷原川的肩，走向回廊尽头。
　　“我还以为又惹你生气了，原来是非要把方才的话说完，小孩子一样。”
　　“没有。”
　　“上回是我错了，可咱们都算是朋友了，便不计前嫌了罢？”
　　“不是。”
　　“你那宝贝儿还好吧？”
　　“闭嘴。”
　　“唉，你这人也挺讨嫌的。”
　　“……”
　　“嘿嘿，不过我素来脾性好，忍得。”
　　“松手。”
　　“偏不！”
　　是夜，雨声渐渐没了，沈镜笙仍旧未归，百无聊赖的司南君躺在床上左右辗转，忽然想起下午那会儿殷原川尚未回答自己的问题，便起身开门。
　　“沈少……大哥让……让去他……他房里。”门口抬手做敲门状的正是殷原川，一双浅金色的眸子借着门内的暖光安静而温和，衣着整齐，只剩发梢微湿的蜷曲着。
　　“……哦。”司南君回神，合上身后门扉，“你是不是长个儿了？”
　　“大概。”
　　沈镜笙坐在桌前，死气沉沉的面颊上难得的看出了些疲态，速战速决似的掠过寒暄道：“我先去了李知州府上，府上人口不多，从里到外朴素的很，李知州面色不佳，想来刚上任，手头事多，他的宴请我也已经推辞了。随后李知州领路去了孙文周府上，路上说明了案情进展，我原以为过了半月有余应该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了，没成想他那神龛墙后竟有密道，地下室内发现好些行囊包袱，似乎是有要出远门的念头，那些包袱已经让李知州着人领回衙门了，明日直接去衙门尸库见了尸体再查看包袱。”说罢，似乎想起了孙文周地库里那成堆的银票，嘲讽的勾了勾唇角。
　　“孙文周知道有人要置他于死地，没来得及跑人就先让人给抹脖子了？”司南君难得正经了起来。
　　“不排除，现下关键要找到他送走的儿子，但愿是个活口。”沈镜笙点头。
　　“今日遇……遇见的丫头皮……皮面是……是假的。”殷原川忽然道。
　　“竟有此事……怪不得你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我还以为你好这口呢，不过今日什么也没发生，她是何目的？”司南君一惑刚解一惑又起。
　　“你只消……消知道是……是假的……的就行了。”殷原川酝酿一会儿，双手在袖下搅做一团，似乎是放弃多说，只答道短短一句。
　　“有劳殿下好眼力了，我会让暗卫注意的。大概是我们叫不知道哪路人盯上了，无论他们是何目的，只要不妨碍我们查案，就暂且按兵不动，事后再慢慢收拾。”沈镜笙眼底闪过一丝阴戾，缓缓道，说罢示意二人早些歇息。

　　翌日洛州衙门停尸库

　　“这里头怪冷的。”司南君打了个喷嚏，可劲儿往身旁蒙着眼睛的殷原川身上凑。
　　“劳烦了。”沈镜笙翻了个白眼，侧头冲衙役道，衙役还以为沈镜笙这副可怕的表情是对自己的，吓得不轻，连连点头，匆忙退了出去，出去之后就向人宣扬起沈镜笙这个玉面阎罗的臭脸时时刻刻都跟要吃人似的，身边还带着一个看起来没个正形的俊俏公子哥和一个不说话的瞎子，真是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组合要如何断案。
　　殷原川拆下眼前缎带，掀开面前隆起的白布，一具僵硬的浑身是猩红的肉块的男人尸体猝不及防映入眼帘，没了眼睑的眼珠子圆鼓鼓的凸着，似乎停尸时间过长，已经开始干萎了，见此情形，
　　沈镜笙和殷原川只是皱了皱眉，司南君却忍不住在一旁干呕起来，心中对两人的反应很是不可思议。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殷原川竟然从袖筒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布包，展开后是一行同大夫针灸用针一般排列规整的精巧银刀，这人还真是不显山不露水，什么时候玩起了大夫的花样？只见殷原川熟练的从中抽出一把，在尸体上比划起来，刀尖翻飞如行云流水，每一条脉络，每一段刀路，司南君只觉得眼前仿佛就是孙文周的皮面剥离身体的现场，沈镜笙眉头渐渐紧蹙，似乎没想到久居深宫的殷原川竟有这等本事，也似乎是确认了这具尸体与莱月族的关系。
　　不多时，殷原川停下手中动作，将银刀收了回去，朝沈镜笙点点头。“是皮面……面师的把戏，不……不过手法与……与我母亲教我……我的有所差别，莱月一……一族八年前就……就被屠……屠戮殆尽，只……只能是当……当时归顺的莱……莱月国人中有皮面师。”
　　“可这孙文周怎么跟皮面师结仇了？”经过方才的殷原川的一顿操作猛如虎，司南君觉得眼前的尸体也没那么不堪入目了，缓缓道。普通皮面师就如此厉害，那莱月一族岂不是手法如神了，当年月姬究竟教了殷原川多少东西也不得而知了，司南君心中一阵后怕，只想感谢殷原川不杀之恩。
　　沈镜笙松开眉头，一如既往的嘲讽：“谁知道呢，去看看那些玩意儿。”
　　司南君替殷原川蒙上眼睛，几人路过大堂时同正在审理文书的李知州打了个照面便来到偏厅之中，开始拆解几个行囊。
　　“怎的净是些金银首饰，他夫人这大难临头还想着这些，真是奇女子。”司南君道。
　　“有封书信。”解开缎带的殷原川从手中行囊的暗层中取出一张有些发黄的信纸，展开来放在桌上。
　　大人，近日受理的文书中频频出现恐吓，当年之事怕是败露了，有人要取属下性命，不知大人近况如何，此图敬上，大人若受到威胁可来此处，暗语：一壶无叶茶。若属下遭遇不测，犬子已在此处安顿。
　　寥寥数言，信的下半部分是一张地图。
　　“这信都没来得及装封皮，大人是谁？当年他们又干了什么？越发乱了起来。”司南君问罢也不指望回答，继续手底下翻找起来，“好奇特的镯子。”打开一堆首饰下埋着的精致匣子，只见里面安放着一只开口镯，银色的镯子上雕镂着繁复的花纹，中间镶嵌着一颗不规则的暗紫色石子，镯子看起来有些陈旧，花纹的缝隙里落了不少灰，这紫色的缀物却隐隐发光，司南君轻捻起镯子，就着阳光观察起紫色的石子，光束穿过半透的石子，发散出柔和的紫光，神秘，宁静，恒久……司南君望着镯子，竟移不开眼睛。
　　“这不是月姬贴身之物吗？”沈镜笙说罢看一眼瞳孔微缩的殷原川，“九年前除夕国宴有幸一睹月姬真容，若我没记错，当时月姬手腕上的正是此物。”
　　“此物当真是……你母亲的？”司南君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镯子递给身旁的人，殷原川将镯子放在掌心仔细端详，浅金色的瞳仁中神色复杂，惊异，怀念，愤恨……最终归于平静。
　　半晌，殷原川将镯子收入怀中，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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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打游戏误事啊，差点忘更了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