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怜岳下仙》牟日

3、一程山路

　　润灵洞外，有两条秘径。一条直通白贺山的灵珑阁，是爹爹常来探望的必经之路，另一条绕经山下的妙灵阁，后达山脚处。
　　陆茗有心避开山中弟子，便很少走通往白贺山的那条路。只是趁白贺山开办论道的几天，仙山弟子们都聚集起来，无人走动，她壮大了胆，偷偷潜往玲珑阁，在爹爹的结界里四下张望，除了能听到众人论道之声，看得模糊的虚影，别的什么也没有。
　　想来，今日是论道的最后一日吧。
　　讲学结束后，爹爹也该来看我了。
　　陆茗心里的忧愁被些许的吹散开来，千般不舍，哭也哭过了，不好意思说的话也都借着难过一股脑地说了。
　　就像是做了一场美梦，大梦初醒，日子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岳兄，我们走吧”陆茗下定决心般说出。
　　换了一身淡蓝色长裙，轻纱飘渺，映衬着陆茗娇嫩的脸，似人间四月喧闹的风，带着点俏皮，带着点风雅。
　　岳朗所赠的山月牌，被陆茗巧妙地编织了佩络缀于腰际，温润地服贴着，不娇不艳，与她很是相称。
　　岳朗莞尔。
　　“小鹿，这山月牌你可要好好留着。”
　　行至山间，一路岳朗用心记下沿途景色，广袖下指间捻动，悄无声息地标记好路线，边找些话与陆茗说。
　　她一路即不沉默，也不快活。平静的脸上带着牵强的，微微的笑容，在林间密道穿梭，时不时回头望望，看他跟上没有。
　　明明不短的山路，平日要走好久好久，为何这么快就到啦。
　　陆茗站在山脚下的路口，心中的不舍像沸开的水，烫得心里难受。
　　“岳兄”
　　她忍不住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呜咽，她急忙克制自己，控制得急了些，惹来一阵咳嗽。
　　岳朗见她这般模样，轻拍她的后背，替她理顺气息，笑得无可奈何。
　　“这个给你”
　　陆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袋，隐见里边暗光浮动。
　　岳朗接过，袋中有三枚丹药，手感很轻，触之微凉。
　　“你赠我山月牌，还险些因为催动山月之景丧命，你一个小小的下仙”
　　陆茗吞吐了一下，为自己的口不择言，偷偷看了岳朗的脸色。
　　见他眉目轻柔，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心生不快，还是一副温柔的样子看着她。
　　她继续说道：“修仙之路难免遇到些磕磕碰碰，这是些山间仙草做的丹药，你留着。下回可没这么好的运气，再遇见我啦。”
　　陆茗说罢这最后一句，险些又给自己引哭了。
　　这可不是普通的丹药。
　　前些日子，在那些编造的驯鹿时光里，陆茗穿梭在密林间，收集这些仙草，经术法炼化，又注以自己的血珠，体内至纯的灵力汇聚其中，每一颗都是上等的疗愈佳品。
　　“岳朗，你可会常常来这白贺山？”陆茗一双明亮的杏眼望着他，眼中含着期待又犹疑之色。
　　“会”指间轻抚带着她的气息的仙丹，他笃定地望着她，像是一眼看穿了她的心。
　　他的答案迅速、毫不迟疑，让陆茗的心里泛起了阵阵暖意。
　　“小鹿，把手给我”岳朗声音微沉，神色深深，轻柔的话语中有股蛊惑人心的力量。
　　陆茗盯着他漆黑的双目，只见瞳内如梦如幻，似卷起盘旋的风。她慢慢地伸出手，纤细的小巧的手指，带着指肚针刺的小伤口，轻轻覆在他的手心。
　　岳朗的嘴角划过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握紧了陆茗的手。
　　刹那的恍惚，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淋了雨水，一片湿漉漉的。
　　眼前模糊，飞逝着的，是翠绿的暗绿的林木掠影，石阶路在脚下掠过，她的裙裾在空中翩飞，留下灰蓝色的一道轮廓，分不清虚实。
　　近了，更近了些。耳朵里传来了阵阵喧哗，伴随着渐渐清晰的脚步声。
　　陆茗只觉得身体轻如鸿羽，似被一股灵力紧紧地吸住，无边地漂浮着。
　　一时间浮光掠影，天旋地转，手中传来无穷的力量，这股力量热而浩大，带着温柔和熟悉的气息，裹挟着她，似在天地间游走，如入无人之境。
　　“二哥！”
　　一声疾呼，咚咚咚的脚步声直逼眼前，陆茗挣扎着，想从这虚无的状况中逃脱。
　　身上不知何时被卸了力，陆茗灵识恢复时，只觉四肢发木，趴在那里动弹不得，身下一片温热。
　　触之坚韧有弹性，闻着有淡淡的贺兰香，这熟悉的感觉……
　　“你给我起来！”一下子被凭空拎起，陆茗惊得向后踉跄，眼看要再次与青石板路亲密相逢，一只佩剑格挡住她下行的去势，将她稳住。
　　“何人如此粗鲁？”陆茗摸不清楚状况，心中暗想。
　　“二哥，二哥！你醒醒啊二哥！”林肖慌了神，素日的倨傲不复，在众仙家弟子面前慌张得如迷途的羔羊，满脸焦灼。
　　“岳朗！”来不及感谢相助与她的仙人，陆茗见地上躺着的正是她的岳兄，也发出一声惊呼，跌跌撞撞地向岳朗扑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
　　此刻，听学结束，三五结伴走下山的弟子们渐渐聚于山门处，将本幽长的通山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顾不上此刻暴露的处境，陆茗手脚并用地爬到岳朗身边，赶忙探他的灵脉。
　　原是，又晕过去了……
　　这下仙，怎么如此倒霉，三番五次遇见邪门的事儿，还如此体弱。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嘀咕，一人执长剑隔开人群，朝她投来深沉、探究的一瞥。
　　什么竟是林家子弟，什么她是谁。身后传来众仙弟子的议论，陆茗听不真切，却因忽然暴露在众人前，感到无所适从，当下思绪烦乱，如芒刺在背，硬生生地不敢回头。
　　镇定一些，她告诉自己，心下对周围有了分辨。这里是白贺山山腰处，妙灵阁前，通山门下，去往白贺山的唯一主路口。这些弟子，想必是结束了论道，要下山去的。
　　她和岳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岳朗无事，她的第一反应是想逃下山去，可体内灵力似被封住了般无法调用，她脑中的自己正一个健步冲向妙灵阁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抬眼看，眼前这个少年恶狠狠地盯着她，她似乎无处遁形……
　　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她趁粗鲁的少年不备，手溜入岳朗的衣襟，迅速摸出了仙药袋。
　　“没想到，你是这么快就用得上了”路茗腹诽，一手捏起一颗仙药，一手捏着岳朗的脸，将他的嘴捏成了圆圆的金鱼嘴，投进去一颗。
　　这下不要紧，给林肖的鼻子要气歪了。
　　他怒不可遏，咆哮道：“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碰我二哥！”
　　“说！你把我二哥怎么了！你给他吃了什么！”
　　“二哥！你醒醒呀二哥！”
　　嘴像上了连弩，这位仙人呼天喊地话不绝耳，震得陆茗耳根生疼，难以招架。
　　“这位仙人，岳朗他”
　　“莫唤我二哥名讳”林肖小声出言警醒，言语间带着威慑。
　　“咳，岳……你二哥他灵体虚弱，暂时晕了过去，无性命之忧。”陆茗正色说道。心中暗想，看来岳兄确实出身不凡，还不能直呼大名了。
　　“我刚喂了他仙药，巩固住他的身体，后续还需佐以灵力医治。既然他是你二哥”陆茗留恋地看了看地上清秀绝尘的男子，轻叹了声，连她自己都未发觉。“那便交由你照料了。”
　　身后仙家弟子众多，陆茗不敢回头，感知背后一道目光灼灼，陆茗心下警惕，缓了缓酸涩的四肢，起身慢慢向山下走去。
　　“姑娘请留步”
　　“哎你不能走！”
　　陆茗腿脚使不上力气，心里已跑出了好几里，恨恨地发现自己才挪了几步而已。
　　“此地不宜久留”陆茗心想，她低下头，让细碎的发丝挡住半边面孔，挤出她以为的纯良无害的笑容，一番说辞已在心中。
　　言多必失言多必失，默念数遍后，她决定速战速决，下山可不能再拖了。
　　她回过头，找了个较为隐蔽的视线，躲开乌泱泱的仙家弟子攒动的目光，准备开口。
　　“小女本是……”
　　“咚”一声闷响。陆茗只觉后颈一痛，眼前似锦雀飞过，一片光彩缭绕。
　　“大师兄，你看她笑得这般诡异，我们不能放过她！”
　　陆茗听到那暴躁的仙人如是说。
　　后面叽里呱啦的一大堆话她没来得及细细分辨，光听到这一句已是被气得头更晕，眼更花了。
　　她笑得如此单纯无害，看起来就这么不像好人？
　　心中愤愤不平，头还觉得又晕又重，陆茗立在原地晃晃悠悠。
　　“师兄你看我下手又不重，她还没晕呢”林肖也心下诧异。
　　他见眼前的姑娘不似仙门中人，觉着面生，言语间似与岳朗十分相熟。二哥此时又昏迷不醒，堂堂朗月师兄几日踪迹全无，再见却落得如此田地，实在是疑问重重。
　　林肖心下已然做了决断。
　　手下留了三分力，趁大师兄与其不备，林肖出手如电，劈向她的颈后。
　　用灵力对付一个乡野丫头实在是有违仙门道义，林肖以为以他民间的身手，也必然是一击便成的。
　　本打算先将她击晕，后扛上山去，求山主定夺。眼前的丫头竟还没晕过去？
　　“林肖你怎可如此唐突”佩剑男子沉声数落，疾步上前，轻轻揽过陆茗的肩头。
　　又是一股好闻的贺兰香，带着点松柏的清幽。
　　陆茗的精神缓和了许多。
　　再次酝酿打好的腹稿，刚要开口，陆茗只觉得身子一软，意识无声地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