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金多虾

3、试探

　　再次遇到是在电影院。

　　电影票是放学时候校门口人发的，白底红色，两张电影票大小，正中间写着两行观看指南——“观看时请带足纸巾和手帕，请不要泣出声音影响他人”。

　　平时这种电影票只在小学内发放，今天触角不知怎么伸向了高中校门口。

　　目标群众差远了吧，没有高中生想去看这部电影的。

　　可是林或去了。

　　下午回家时发现忘记带钥匙，颜藻今天班上组织去了春游，颜妈一向回来得晚。

　　林或打了电话给颜藻，问要不要去接她。

　　颜藻说不用，学校校车正送着他们，路前面遇到了车祸，堵在路上了，正在疏通，再一会儿就能走。

　　电话里林或觉得颜藻情绪有些低落，不像是玩累后的身体疲累导致的低落，是真得心情不太好。

　　回来再问吧。

　　“车祸那里不要好奇去看，在车上睡一下，到了给我电话。”林或叮嘱。

　　挂了电话，林或看了看时间，七点半，颜藻堵在那里的地点，就算畅通无阻也要大半个小时。

　　林或站在外面，双手放进校服兜里，思索着去哪里等，然后左手手指便摸到那张下午放学时接过的电影宣传票。

　　林或的习惯，像这种小单子一时没有找到垃圾桶，就会折起来放在兜里或者钱包里，如果垃圾桶距离发放宣传单的人太近，林或也会暂时保管在身，走得远些了再丢。

　　“那些发宣传单的人也很辛苦的，哥你不要当着他们的面丢，他们会难过。”

　　颜藻如是对林或说过。

　　林或家住刚被规划出来的新谭区，属于老城区，比较偏，离山近。

　　所谓近，是因为每次下雨后天气好，总能从此地眺望到远山的黛色轮廓，其实真正过去的话，也是四十多公里的样子。

　　周边很多地方都拆了，这里的规划定位是现代化高新技术后花园。

　　荒了一大片地，但迟迟不见大动静，就旁边两道柏油路在建，偏得还没被地图收录。

　　林或家所在的旧小区和旁边一些提供生活用品的矮房子，是没被规划在内的区域，原来住在小区里的人大多都搬走了，一栋楼里没住几户本地人。

　　地也荒，人也少，建到半路的工业园区突然也停了工，晚上几乎就没什么动静了，女孩子一个人走难免害怕，所以只要颜藻一个人回来，林或都会去接。

　　提供放映的是这里最老的电影院，很近，步行就十分钟的样子，如果不是上面的地点，林或一度以为这家电影院已经拆掉了。

　　算是个落脚点。

　　上个时间点的散场时，果然从里面出来一些小学生，林或加了十块买了最后一场八点的票，便进去找了位子坐下来。

　　放映厅有些小，红色椅凳也旧了，透出来路不明的污渍痕迹，等待期间只有两个小学生随着自己的父母来，坐在最前面第三排，林或坐在中间第七排的样子，位子是随便选的。

　　影院气味有些浑浊，林或觉得发闷，闭眼想要在这儿睡一会儿。

　　眼前橘色灯晕暗了暗，一袭冷冽空气将林或拢了拢，连眼睫毛都觉得冰凉，眼前白茫茫一片，看不清的混沌里像是突然下了一场雪，隔绝开刚才周遭的坏气味。

　　林或眼睛开了一条缝，往旁边看了看。

　　“真巧。”那人看到林或，礼貌笑笑，嘴里说着巧，眼神里却不见丝毫诧异。

　　真是……巧。

　　有片刻的怔忪，林或在下一秒才想起来对方是谁。

　　留自己吃饭的三班那家伙，在公交车上也遇到过一次。

　　林或从凳子里直起腰坐了起来，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自己旁边的位置停下。

　　“真是，巧。”林或哑着声音回应。

　　对方坐下，将长柄雨伞挂在旁边，靠着椅背，正视电影荧幕，十指交叉握着，耐心等着电影开场。

　　两人默然一阵，无话可说，对方似乎也没有想要开启话题的意思。

　　这人看似主动打招呼，但实际上一点都没准备深入聊天的意思，因为电影院内的糟糕环境，林或的也没什么热情，心里有些担心颜藻，对于寒暄也兴致恹恹，再说本来也不熟。

　　也不知道影院是出了故障还是怎么，荧幕一直没有亮，影院里很安静。

　　“外面下雨了？”林或看了看他的伞，问。

　　“小雨，不是很大。”

　　“你也住附近？”

　　“没，住挺远。”

　　“那你……”林或拖了一个省略号。

　　“这边人少。”

　　“这电影……”林或有种不需要说完整对方就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的错觉。

　　“对，特地来看的。”对方似笑非笑，转头看了看林或，眼睛里闪烁着朦朦的光。

　　好像不是很有劲的聊天。

　　万人有万人的观影爱好，林或突然觉得自己像教导主任来这里上班，影院正好在此时暗了灯，影院第三排还有其他人，林或便噤了声，不再说了。

　　电影悠悠地放着，林或刚开始还打着精神瞧了瞧，后来实在撑不住，慢慢睡了过去。

　　梦里看见了一片雪，一个人从白茫茫的地平线走来，手里拎着一个蛋糕盒子，在遥远的地方朝这边挥手，林或看见自己朝那人跑过去，到了半途回过头来看着林或，视线并不落在林或身上。

　　林或跟着回头，看见白茫地上一个围着红色短围巾的雪人，再回头时，刚才那个拎着蛋糕盒子从地平线上来的人不见了，只剩林或一个人站在白色的雪原里，面前是一串不见人迹的脚印。

　　林或顺着印子踩过去，脚下落了空，向前头扑过去……

　　林或突觉额头冰凉，睁开眼睛清醒回来，发现自己额头正埋在谁的手上，连忙抬起。

　　借着电影的光，看到旁边人不动声色收回了手，视线落在对方的肩膀，衣服布料上一处可疑的不整。

　　林或伸手整理了一下对方的肩膀，尴尬地小声道：“不好意思。”

　　“无妨。”对方回头对他一笑，继续回头去看电影。

　　是真得一直在看啊……

　　林或偏向另一边打了个喷嚏，旁边人递了一张纸过来，林或接过，道了声谢。

　　随身带纸巾的男孩子是让女孩子倾心的条件之一。

　　林或脑子里闪过颜藻的话，不知道身旁这个人这段时间会又会是哪个单纯少女的期待。

　　念头促狭一掠，林或紧接着又打了一个喷嚏。

　　怎么回事，梦里的雪下到现实里来了么？

　　林或打了一个寒颤。

　　旁边的手又递过来一件东西，林或接过，定睛看了看，顿时哑然。

　　那……随身携带独立包装消毒湿巾的男生，一定是少女期待值十级选手了吧。

　　林或干脆拆开包装取出湿巾擦了把脸。

　　紧接着，便陷在凳子里，从电影的中间剧情开始走下去了。

　　出来时天已黑透，后半场电影林或也看得半醒半睡，只知道是讲几个小朋友之间友情以及家中亲情的故事。

　　“不过我们小时候也像这样，每一年节日都会互送贺卡，每到节日就期待，长大后就不送了，总觉得男生和男生之间再送贺卡会奇怪，不过会慢慢收到一些女生的贺卡。”林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讲的是电影里面的一个情节。

　　像是终于清醒过来，林或的话变得比里面多了些，“现在家里还留下了小时候朋友的贺卡，一直收藏着，没舍得扔。”林或看了看外面的雨势，掏出手机来再次查看颜藻是否有来电，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正经对话，只是自顾自想说话便说了，林或划了划手机，漫不经心地继续聊天，“你呢，这些东西会丢掉么？”

　　“我没收到过贺卡，不太清楚。”

　　“朋友之间会送的吧。”林或低头快速地打着字，询问颜藻的消息。

　　“我没有朋友。”

　　“哦，我记得我小时候有次还送过我朋友一个特别大的……”林或快速戳着屏幕的手突然顿了顿，怔忪片刻，满是颜藻的繁忙大脑一条急诊通告挤进，这才分析出上一句话的信息。

　　“嗯？”林或偏过头去看了看他，对方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我没有朋友，所以没有收到过朋友的礼物，也没有送过别人礼物。” 对方淡淡地说，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可是你……”

　　可是这个人不像是没有朋友的样子。

　　挺高，脸嘛，平心而论也是好看的，笑容也不吝啬，随身带纸巾，说话也礼貌温和，没有特别讨人厌的模样。

　　林或看了看身后昏暗的老旧电影院，换了话语，“你常一个人来这里看电影？”

　　对方笑了笑，就着自己比林或稍好一点的身高优势乜斜了一下眼睛，看了看林或，道：“怎么？同情我？”

　　啊，就是这样了，如果非要说让人讨厌的模样，就是像第一次见面最后时候的这种挑衅语气与神态，让你觉得他之前的乖巧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不小心就漏了馅儿。

　　“也，不是。”林或也错乱了，不知道该怎么拿捏字词。

　　“虽然没有收到过朋友的礼物，但是女孩子的东西确实是收到过不少。”

　　要不是此时对方语气依旧平淡不招摇，林或差些觉得这个人铺垫这么多就是为了在这里等他！

　　“我收到的，也挺多。”林或想都不想地便回。

　　这是硬要在某个奇怪的地方掰回一局么？？？

　　林或与他对视，在自己快绷不住想笑的时候，颜藻的电话进了手机，林或连忙去看手机按了接听。

　　哎，这是什么弱智对话。

　　林或看见对方投在地上的影子抖了抖，一定是偷着在后面笑了。

　　——“哥我到了，在每天超市这里，你要吃什么吗？”手机对面颜藻的声音传了过来。

　　林或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么晚了还没吃东西，竟然也没饿。

　　“家里还有冻饺，你吃了没？要不我回去给你煮饺子？”

　　——“不想吃饺子，我想喝啤酒。”

　　什么？

　　“未满十八岁不能喝啤酒。”

　　——“为什么，酒心巧克力你也没有少塞给我吃。”

　　“那是小时候不懂，你那时候吃了几个巧克力就醉在沙发上睡不醒。”

　　视线里一个东西往怀里递了递，林或顺手接过。

　　“长大了酒量也一点没好，我准许你吃碗醪糟小汤圆……哦，是，下雨了，你问问超市有没有雨伞……晚上就卖光了？我刚在电影院，这个雨应该也就下了两个多小时吧，这么多人躲雨买伞么……我连门都没有进，当然不可能带雨伞出来。”

　　林或低头看了看自己另外一只手握在怀里的东西，诶？什么时候？林或回过头去。

　　“……我手上……好像有一把伞。”

　　林或看了看四周，那人已经不在了。

　　刚才递过来的伞？那他怎么回去？不是家挺远的么？

　　——“哥，林或哥！”

　　“啊。”林或回过神来。

　　林或收回视线，对着电话里的颜藻道：“在超市等着我，别乱跑。”

　　是打车走了么？再次确定那个人好像确实不在这里了，林或撑开那人留给他的伞，往超市那边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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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或看着颜藻一勺一勺大口吃着自己刚做的醪糟小汤圆，像是饿得狠。

　　“慢点儿吃，不烫么？”林或吃着自己面前的速食面，抬眼看了看颜藻。

　　“不烫。”颜藻闷声说，又舀了一口汤。

　　林或吃了两口速食面，把面盒放到一边，擦了擦嘴，将双手放在桌上，问：“想说么？”

　　林或刚问，颜藻的眼泪就吧嗒吧嗒掉进了碗里。

　　“谁欺负你了？”林或感觉脑子里的火苗慢慢燃起来，只要颜藻说一个名字。

　　“我……”颜藻狠狠抹了一下眼睛，“我被孤立了。”

　　颜藻看着林或，憋着嘴委屈哭了出来，“我……我没有好朋友了……”

　　被孤立？林或压了压刚才腾起来的无名火，理了理头绪，“是因为，刚认识的那个同学？你说的家里开香料铺的那个？”

　　颜藻嚼着嘴里的小汤圆，把碗里的醪糟汤喝出了酒的气势，眼泪吧嗒吧嗒掉，并没有直接回答林或的话，自顾自继续说道：“她们说，只要我还一直和她玩儿，她们就不和我玩儿了，以后出去玩儿都不要叫她们了，反正我有她就可以了，反正我也不需要她们了，那就不要当好朋友了。”

　　颜藻一连说了几个她们，林或也明白了，是之前颜藻在内的四个人小团体，林或见过。
　　“所以，是被另外三个人孤立了？”

　　“嗯。”颜藻抹了下眼泪。

　　但是对于小颜藻来说，那三个人就是她现在学校的全世界了。

　　颜藻将碗放到桌上，林或这才注意到她手肘上的乌青，“她们打你了？”

　　“哥，我朋友她们又不是小太妹，怎么会打人。”颜藻语气里不高兴，但尽是维护自己朋友的意味，“她们就是不理我了。”

　　“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爬山的时候摔了。”颜藻伸出了脚，卷了一下裤腿，“还有膝盖，也擦伤了。”

　　一看，伤口已经做好了处理，手肘上也只是淤青和一点擦伤。

　　林或这才松了口气，事情也不是自己能插上手的性质了，林或知道，这些需要颜藻自己解决，如果有谁欺负了颜藻，他还能上去教训一下“不准再欺负颜藻”，可是这种事情他总不能上去抓着女生领子命令“必须和我们颜藻做好朋友”吧。

　　但同时林或也知道，冷暴力有时候与实打实的肢体攻击伤害力度不相上下。

　　——“我没有朋友。”

　　林或脑子里响起那冷冰冰的陈述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朋友的？一直都没有么？

　　“哥，你面还吃么，不吃我就倒了。”

　　颜藻吃完了，起身收拾碗筷。

　　“不吃，我来洗。”林或回过神，起身抓过颜藻手上的碗。

　　“我手肘伤了，手没伤。”颜藻伸出手来给林或看。

　　“坐着吧，爬山也不知道好好看路。”林或抓着碗和速食汤面盒进了厨房。

　　颜藻好像倾诉完，没那么难过了，脸上只留下一点干掉的泪痕。

　　林或打开水龙头，拿过洗碗巾，问：“那你那个，新认识的同学呢？”

　　“挺好的，我今天爬山脚扭了，她一直背着我下山走了好长一段路。”颜藻在外面说。

　　林或麻利地擦干净洗完的锅，心里觉得还好，至少还有一个人。

　　“哥，如果是你，你要怎么办？”颜藻问。

　　“什么？”

　　“像我这样的情况，只有一个被孤立的男生和你一起了，和他一起玩的话，就会同样被孤立，你以前的好朋友都不理你了，这样的情况，哥你要怎么办？”

　　厨房水声哗啦作响，林或关掉了水龙头，周遭一下安静下来。

　　林或蹙眉认真思考片刻，

　　然后他说：“那就，只和他一个人做好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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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颜藻是助攻，戏份不能少~
看~我们男主多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