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君子兰》闲亚

5、她的人生

　　直到在粥店里坐下，热气腾腾的两碗皮蛋瘦肉粥端了上来，林风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此刻面对的情景。

　　很奇怪，当肖兰坐下来，吃了一口手抓饼以后，突然间变得活泼起来，也打开了话匣子。根本不需要林风问什么，她自己就说起话来，与此前那个问一句答一句的冰冷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最喜欢手抓饼。”她咽下了刚刚吃进嘴里的一大口，“以前读高中的时候，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下午下课以后到晚自习之间的那段时间，我可以去学校门口买一个手抓饼，然后到粥店去喝一碗皮蛋瘦肉粥。”

　　林风看了看面前的饼和粥，笑了：“和现在一模一样。”

　　肖兰点点头：“我比较恋旧。”

　　“你们高中抓得还挺严的。”林风说，“我记得我上高二的时候，省里下了通知要减负，从此全省高中都不准上晚自习，也不准占用周末时间补课。”

　　肖兰笑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们那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通知，你猜怎么着？学校把所有学生都加入到住宿生名单里，然后规定走读生不用上晚自习，但住宿生需要。于是所有人都要上晚自习了。”

　　林风吐了吐舌头：“还真是有办法啊。”他又问了一句：“听说你来自S省，对吧？”

　　肖兰点点头：“对，我是北方人。”

　　林风知道S省是全国有名的高考重灾区，一本线分数很高。在S省勉强上个一本的分数，在别的省份很可能可以去985高校。沙城科技大学既不是985，也不是211，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一本大学。但林风猜想，肖兰的高考分数应该不会太低。

　　于是他忍不住问出了口：“你高考分数考了多少？”

　　这话一问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了，生怕自己显得唐突。但是肖兰显然并不在意，很自然地回答：“637。”

　　这个分数让林风惊呆了，因为它不仅远远超过了他自己的高考分数，更超过了沙成科技大学应有的水平——即使是在S省，也太高了一些，肯定可以至少上个211大学的。为什么肖兰会来到沙城科技大学？

　　林风脱口而出：“这么高的分数，你干嘛来这里啊？”

　　肖兰没有立即回答。她刚咬了一口手抓饼，慢条斯理地嚼着，然后又喝了一勺粥，直到最后一口咽了下去，她才抬起头来，看着林风，轻描淡写地说：“志愿报砸了。”

　　她见林风一脸不解，便又解释了一番。林风这才明白，原来当年肖兰想去省内的一所还算出名的211大学，学计算机专业。按照往年的分数线，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谁知那一年，计算机专业大热，带动着那所大学整体的分数线突然拔高，超过了肖兰的分数。她那个时候大概是太过自信，只填了这一个志愿，结果就被调剂到沙城科技大学来了。

　　林风叹道：“你来这里，真是太可惜了。”

　　肖兰微笑：“也无所谓了。计算机这个专业，是最不需要名校光环的。只要实力强就可以了。”

　　林风心里一动。难怪肖兰的专业课一向很好，成绩也是遥遥领先。原来她早就有了学习计算机的志愿，大概早就确定了自己人生的道路吧。想到此处，他又觉得一阵惆怅。如果自己也能像她一样目标明确不就好了，也不必纠结要不要考研，如果不考研，自己该做什么工作，诸如此类的问题了。

　　远方的景象十分模糊，但眼前的苟且还是要解决的。林风强迫自己的思绪从迷茫中拉回来，定下神来。今天的任务是什么来着？对，要采访肖兰，是关于跑步的。

　　“你在高中的时候就开始跑步了吗？”林风问。

　　肖兰回答：“其实还要更早一些。我在初中的时候就参加校田径队了。我记得好像是第一节体育课吧，跑六十米，我跑得比有些男生还快，体育老师就叫我放学以后留下来训练。”

　　林风笑道：“然后你就发现了自己的长跑天分。”

　　肖兰点点头：“对，我先练了一段时间短跑，但是成绩没有很好。后来开始练四百米和八百米，才发现这是最适合我的项目，然后就这么一直跑下来了。”

　　林风问：“你喜欢跑步吗？”

　　肖兰此时已经把手中的手抓饼吃完了。她把沾满了油的塑料袋捏成一团，扔进桌边的垃圾桶，扯过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然后将那纸也丢进垃圾桶。

　　然后她回答：“一开始，也没那么喜欢。不过后来跑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林风有些诧异：“你对‘喜欢’的定义，似乎与他人不同。”

　　肖兰说：“我是个很笨的人，一段时间只能做一件事。”她面前的粥没有喝完，但她一直盯着那碗粥，似乎下定决心要喝完它。“我是单线程的。”她说，然后笑了。

　　林风也笑了。作为计算机专业的学生，至少这个笑话他还是听得懂的。

　　“所以你跑步也不是有多喜欢，成绩好也不是因为苦练，就……怎么说呢。”他摸了摸下巴，有点苦恼。“好像都是随遇而安？”

　　“不对，不是随遇而安。”肖兰已经拿起勺子，正准备对付最后一点粥，但听见他的发问，她抬起头来，很严肃地说。

　　林风还没见过她这么严肃的样子，一时愣住了。

　　肖兰坐得正了一些，说：“不能说是随遇而安，因为坚持跑步是有益健康的。”她想了一下，又说：“学计算机也是有规划的，我家庭一般，帮不上什么忙，想过上体面的生活，就只能当码农了。”

　　林风哑然失笑：“没想到你想得这么远。”

　　“也不是想得远吧，只是比较现实。”肖兰又笑了，她放松了很多，又拿起勺子，开始喝粥了。

　　林风却开始觉得有些恍惚。肖兰说的这些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跑步是为了学分，所以到底有没有好好跑不重要，打个卡就行。上课是为了能毕业，专业课有没有学好不重要。今后的工作他几乎没想过，就算想，也只是纠结于自己的兴趣，没想过生存和现实的问题。至于写作，他一直嚷嚷着喜欢的写作，这么多年来，到底自发地写过几个字呢？

　　就连这次采访，也不过是混学分而已。

　　但是肖兰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无论是跑步还是计算机专业，她一旦决定做了，就会一直做下去，也不纠结是不是喜欢，也不探寻适不适合自己。就这么坚持做了下去，然后，好像也就有了成绩。

　　的确是很简单的人生。

　　林风还想问一句，但是肖兰已经喝完了最后一口粥。她仔细地擦了擦手，抬起头来，问林风：“我搞定了，你呢？”

　　林风早就感觉饱了，尽管他面前的粥还剩了一半。他点点头：“嗯，吃饱了。”

　　肖兰站起身来，把背包甩到身后：“那咱们走吧。”

　　肖兰付了钱，然后两个人出了粥店，沿着东门的大坡慢慢往上走。林风刚刚想问的问题没有问出口，他想了想，又觉得这个问题无关紧要，所以咽回了肚子里。二人一路无话，但快进东门的时候，肖兰突然说了一句：“这周日学校开运动会，我有项目，你要不要来看？”

　　林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好啊，你什么项目？”

　　“四百，八百，还有四乘四百接力。”肖兰回答，“具体的时间安排我还不知道，如果通知了，我发信息给你。”

　　林风点点头：“好。”

　　晚上，林风回到宿舍，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刚才发生的事情，好像梦一样。他说不清楚自己对肖兰的感觉。那张面孔又出现在眼前，她并不算特别漂亮吧，至少打扮上颇有些漫不经心，不像林风周围的其他女孩，似乎外形并不是她在意的部分。然而她却又是天生丽质的吧，白皙的皮肤，脸颊上的酒窝，瘦而健美的身材。尤其是那双眼睛。很好看的，灼灼有神的眼睛。林风猛然意识到，也许自己最初的那份心动，就是目光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开始的吧。

　　林风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桌面上建立了一个Word文档。他把这个文档命名为“跑团采访”，然后点开文档，开始打字。

　　“计算机学院大三学生肖兰在沙城科大的大学生活，与科大跑团结下了不解之缘。”林风噼里啪啦地打字，“她刚入校的时候，跑团成立没多久，在全校范围内属于‘查无此团’的状态。然而肖兰无视五花八门的社团招新行动，径直找到了跑团创立人，对他说，我要加入跑团。这一待就是三年，跑团从四五个人的小范围自嗨，变成了拥有三百名常驻成员、每周举办人气高涨的环校跑活动的全校狂欢。而肖兰成为了跑团骨干，不仅为跑团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也在全校运动会上取得了傲人的战绩。”

　　写到这里，林风停下来。对，是运动会。他想起来进了东门以后，分别之前，肖兰又说了一遍运动会的事情。刚好就是这周日，如果肖兰又一次取得了好成绩，那么就可以写在这篇报道里了。

　　林风又写了一句：“似乎肖兰的成长与跑团的步调相似，……”然后他停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写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的了解根本不深。或者坦白说了吧，几乎没什么了解。今日晚饭时寥寥几语，不过是她云淡风轻的外表的映射罢了，没有任何反差的地方，也便没了探寻的趣味。林风在心里执着地认为，肖兰的内心一定有些什么特别的东西。没人可以这样云淡风轻又毫无欲望的，他想。

　　夜晚，在临睡前的那一瞬间，林风的意识闪现出一个念头：我对她的关注，其实只是对那种云淡风轻下可能隐藏了什么的好奇吧？

　　可是答案还没有想出来，他已经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