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君子兰》闲亚

10、错误与失败

　　处分正式文件迟迟未下，林风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逐渐麻木，最后似乎已经把这件事情完全忘记了，其他人好像也是。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上，跑团的活动还在继续，勇哥依然每天风风火火大大咧咧地穿行在各种活动中，肖兰依然沉默而专注地学习技术，莫菲依然以领导者的身份出现在校内各种场合。但林风的正轨是什么呢，林风的正轨好像只有一成不变的平静如水的生活，不上课的时候，也只有看书，写字，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也许，唯一的亮色，就是与肖兰的交集。

　　那天看完电影回来以后，林风感觉内心里又燃起了一阵不切实际的期望。“不切实际”这四个字是他给自己定义的，因为他太了解自己，却一点都不了解肖兰。那女孩总是一副冷静淡然的样子，根本捉摸不透她的内心想法。所以，她那天的表现，是真的也有点意思，是不是？

　　林风不确定，林风也不敢相信。

　　他尝试对勇哥吐露心声，但吞吞吐吐开了个头，便无法继续下去。勇哥太阳光了，可能过于阳光，所以他对于情感的敏锐度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及其迟钝。每一次林风犹犹豫豫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勇哥从来都不会感受到他这样的需求，总是大大咧咧毫无意识地转换了话题。以林风的性格，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直截了当地讲出自己心里的话。

　　所以就憋着吧。也只能憋着了。

　　其实林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又或许，其实他知道，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这一天林风又与肖兰在专业课上遇见。像往常一样，彼此笑笑，打了个招呼，很自然地坐在一起，然后无话。

　　肖兰照例不听老师在讲台上照本宣科。林风照例看着闲书，其实也没看进去，心不在焉。这一整节课，他都在心神不宁，其实是在思考，要不要做点什么。比如说，下课以后刚好是下午的饭点，干脆约她去东门吃饭好了。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直到下课音乐响起。

　　林风眼看着肖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想开口问她：“你待会有没有空……”

　　但是他话只说了半截，就看到肖兰的注意力已经被门口的什么人吸引走了。

　　是莫菲。她正在教室门口，朝着肖兰拼命挥手，示意她赶紧出去，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肖兰显然感受到了她这种着急，立刻三步并作两步收拾好东西，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对着林风撂下一句：“先走了。”然后就急急忙忙地向着莫菲去了。

　　林风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颓然坐在座位上，感觉到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忧伤。

　　哎，果然连个闺蜜都比不过啊。

　　不知道有多少次，林风沉浸在这种情绪里。他很清楚自己对肖兰的感觉。总是想着她。走在人群中的时候，对任何与她相关的元素十分敏锐——白色的T恤衫，马尾辫，紫色的运动服，天蓝色的外套，黑色李宁背包，绿色耐克跑鞋。无论是一个人无聊的时候，还是与一群人谈天说地的时候，他都控制不住会想她，想她的一颦一笑，想她的小酒窝，想她奔跑如风的样子。一想起她，就感到寂寞，十万分的寂寞。

　　这种感觉，就是爱么？

　　如果是爱，又为什么三番五次、欲言又止，就是说不出口呢？

　　大概林风这二十年来的平凡青春就是这样度过的吧。浑浑噩噩，一切都差不多，太难的事就不要做，害怕的话就逃掉吧。

　　可是这一次，林风真的不想再逃避了。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肖兰在赛场上拼了命地跑那个四百米，然后在终点处因为力竭倒下去的样子。

　　你有没有为哪怕一件事竭尽全力过呢？

　　这一次，林风郑重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已经有了答案和决定。

　　当天晚上晚饭后大约八点，林风给肖兰发信息：“要不要出来跑步？”

　　沙城的夏天通常炎热，但晚上凉风习习，十分舒爽，正是夜跑的好时候。林风知道肖兰每天都要跑步，今天下午被莫菲叫了去，大概率是没有跑，那么晚上无论如何也是会跑的。

　　果然，他收到肖兰的回复：“好，十分钟后操场见。”

　　林风在操场上心神不宁地等了两分钟，肖兰到了。二人随意寒暄几句，就开始并肩跑了起来。林风跑得稍微有点超出心肺能力，渐渐喘了起来，看肖兰还是呼吸平稳。林风便硬着头皮撑着。跑了三公里，肖兰的速度渐渐慢下来，林风松了口气。他知道肖兰有这样的习惯，前三公里大概是冲了一下速度，后面就慢慢养生跑了。

　　林风的呼吸平复以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时机来了。

　　“肖兰。”他喊了一声。

　　肖兰嗯了一声，转头看他。

　　在操场灰暗的灯光下，林风看着前方一个又一个黑暗中跑步的人体轮廓，目不斜视，一字一句地说：“肖兰，我喜欢你。”

　　微风吹拂，寂静无声。

　　林风等着肖兰的反应，但是身边的人却停下了脚步。

　　他便也停下来，回头看着她。

　　光线太暗，林风看不清女孩的表情。他只看见她的嘴巴动了几下，吐露出清晰的三个字：“对不起。”

　　说完，她转头就走。

　　林风感到一阵热血上涌，几乎不管不顾，拔腿跑上前去，挡在肖兰身前，嘶哑道：“为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林风其实已经为她想好了说辞。她并不喜欢我，他想。挺好的，她只要大大方方地告诉我，她对我没感觉就可以了。我可以死心得彻底。

　　然而灯光恰好照射过来，照亮了肖兰脸上痛苦的表情。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咬着嘴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林风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眼神中的一点东西。

　　“你不是对我全无感觉，是不是？”他问出了口。

　　肖兰的眼神再一次出卖了她。林风感到她似乎微微点了点头，又似乎没有。

　　她没有回应，二人也再无话。

　　然后她还是转过身，跑开了。

　　林风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那天晚上，林风是怎么回到宿舍的，他已经记不得了。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肖兰究竟是什么意思？按照她的性格，至少是林风所知道的她的性格，如果她真的不喜欢林风，完全可以直接拒绝——她就是这样直截了当的人。那么她那样的表现，究竟是为什么？

　　那句“对不起”，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风始终捉摸不透。

　　一连几天，他被心中缠绕的痛苦所折磨着。一方面，他知道自己终究是被拒绝了，无论如何揣测肖兰的心理，对方的表现已经是不应允，只不过是残酷程度的高低罢了。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内心的幻想，感觉似乎还有一线希望，只要搞清楚那女孩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就好了。那她究竟在想什么呢？

　　有那么几次，他在路上碰见肖兰，或者在专业课上碰见她。他想与她说几句话，但她总是巧妙地回避了。林风感觉心中的怅然若失逐渐变成了一种焦躁与愤怒。

　　这天在食堂吃完饭，林风独自走到校园里的小超市，想买瓶可乐。学校的食堂实在一般，只是胜在便宜。他买了一瓶零度可乐，打开盖子，咕噜咕噜灌进去大半瓶，感觉心中一片清凉，好像苦闷也少了一些。就在这时，他看见莫菲朝自己走来。

　　莫菲开门见山：“你不要再缠着她了。”

　　林风感到一阵抗拒感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反唇相讥：“关你什么事，你不要替她做决定。”

　　莫菲大概没想到一向文静儒雅的林风居然会直接呛出这样的话，一时语塞。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冷笑道：“我是她的好朋友，转述她的意图。”

　　林风感到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但他还嘴硬：“是吗，我才不信。”

　　说完他转头就走，不给莫菲再讲一句话的机会，以免她又讲出什么让他崩溃的话来。

　　然而走着走着，林风感到自己的心沉了下去。肖兰和莫菲的关系有多好，他自己是知道的，既然莫菲特意跑过来对自己这么说，那必然真是肖兰自己的想法没错了。林风因此感到巨大的消沉和愤怒。果真是自己这么差么？差到她都不愿亲自来解释一句，却让好闺蜜代劳？

　　这愤怒多多少少也迁移到了莫菲的身上。林风愤愤地想。所谓的学生干部，利用职权之便，硬是把处分的决定改变了。肖兰也没什么不同吧。他有些恶毒地想，毕竟肖兰也是受益者，只有她和莫菲两个人没有被处分，就是最好的证明。

　　林风任凭内心的愤怒和恶毒肆意生长，似乎这样就可以抵消表白被拒的痛苦。

　　然而愤怒也许可以暂时冲抵痛苦，却无异于饮鸩止渴。一连几天，白天的时候，林风尚且可以雄纠纠气昂昂地说服自己根本不值得为她痛苦，然而一到晚上，他一个人坐在宿舍的小桌前时，那种无法抑制的自卑和消沉又一次袭来。

　　他知道，问题的根源不是肖兰喜不喜欢他，而是他自己根本就不能喜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