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现》与舟

2、揽星入怀

　　“花花就是孤独终老也轮不到你！”
　　吱吱雄赳赳气昂昂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不知道花花听了以后会感动地热泪盈眶，所以花花呜呜呜哭唧唧的时候，吱吱以为这话伤了她难得的自尊心。
　　“哎呀不要哭，我……”
　　“吱吱你真好……”
　　“……”吱吱愣了一会，“算你还有点脑子，知道我好！”
　　而那位少侠被摁在地上还不老实：“你们是谁！我告诉你们，我可……”
　　“你可拉倒吧你！”三个体育学院中的东北汉子上去给了少侠一巴掌，“报警还是私了，你选！”
　　少侠瞬间老实了，而后老老实实配合着拍了悔过视频，忏悔书等等，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的行为。
　　至于后面吱吱报警，还把他的视频和悔过书交给了学校的行为，少侠只能恨得一牙痒痒但无可奈何。
　　经此事一折腾，花花不仅认定吱吱是个特别厉害的好人，还认定了老乡皮皮熊是个了不起的好人。
　　对于有些人来说，信任来得就是这样简单，所以后来才会显得单薄。

　　“没想到你现在这么漂亮了！”眼前一脸络腮胡啤酒肚的看起来仿佛四十岁的唐雄笑着说道，也打断了花辛虞那一瞬间的回忆。
　　“我想起，我们初初相识的时候。我那时候那么蠢，多亏了吱吱，还有你。”
　　“那时候，你就是十万个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像是与世隔绝，那么多常识性的问题你居然都不知道。”
　　“因为我蠢啊！”花花说道。
　　“应该是因为你把所以经历都放在了学习上，从来不关注这个世界，所以才显得笨拙。”
　　“这是夸奖吗？”
　　“算是吧。”
　　“多谢夸奖，也多谢你那时候教我很多东西，忍受我那么愚蠢而没有意义的问题。”
　　“你不用这样贬低自己。”
　　花辛虞不再说什么，心里却忽然想到，那时候自己虽然愚蠢笨拙，却从没自卑过，第一次怀疑自己，卑微到尘埃里，却是因为这个慢慢教她认识世界的人。

　　很多事情，都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而已。所以花花接受了这个她最信任的皮皮熊的提议：
　　要不，你做我女朋友吧！
　　好。
　　以后我什么都告诉你。
　　好。
　　你要听话。
　　好。

　　花花不忍去想那个时候自己是怎么样卑微而虔诚接受了皮皮熊这样一个看起来没有根据的提议，毕竟，唐雄其人，太过优秀了。名校在读研究生，小富人家出来的书香子弟，比她这个连电视都没有看过的穷苦人家的孩子，高出了太多太多，花花每次想到这里，总觉得自己那时候从没正视过他，她啊，一直在仰望着他，如同望着自己世界里的日月星辰。
　　揽星入怀，需得揽镜自照。
　　这是吱吱说的话。
　　花花笑呵呵应下，然后乐呵呵问：“吱吱，我想买一条裙子，你觉得好看的那种。”
　　花花终于觉得自己妈妈给她做的衣服，其实还不够漂亮。
　　“他又看不到！”
　　“万一他忽然来看我呢！”花花说道，“有备无患么！”

　　花花开始拼尽一切努力去打工，三份兼职把她的所有时间填地满满的。她开始关心自己肚子上的肉肉，关心自己的衣服的颜色，甚至还自选了一节礼仪选修课。她花了一个月兼职的钱第一次去了理发店，她咬咬牙买了第一瓶洗面奶，她开始觉得叮叮当当的手链也挺可爱的……
　　花花正儿八经地恋爱了。
　　吱吱对此不置一词，默默陪着她倒腾，于是这学期结束的时候，他们走在路上，终于无人侧目，花花也终于不是全院最丑的姑娘。
　　“你买去上海的火车票干什么？”吱吱看着花花一脸痴笑，表示不解。
　　“他说暑假的时候，他要跟着导师去上海什么公司实习一段时间。”
　　“你要去找他？”
　　“嗯！给他一个惊喜！”
　　“那你告诉他了吗？”
　　“没有啊！所以才叫惊喜啊！”
　　“惊喜和惊吓，有时候，转化地很快！”吱吱道，“你还是问问他吧，万一他不方便呢？”
　　“那我问问吧！”

　　那天晚上花花一个人在宿舍楼下的草丛里喂了一晚上蚊子，直到夜里三点多才回到自己的宿舍。
　　“所以呢？”
　　“他不愿意我过去。”
　　“为什么？”
　　“他说他忙。”
　　“那你就别去了吧，估计真的有事。”
　　“我说我不去打扰他，就看一眼，吃了饭就回来，他也不肯。”
　　“那没有意义啊！”
　　“你也觉得没有意义吗？”
　　吱吱不再说话，花花也不再说话。
　　这一年，吱吱说什么花花都觉得是对的，后来，唐雄说什么花花都不会质疑，只是这一次，他们都觉得没有意义的事情，花花觉得格外重要。
　　为什么会没有意义呢？
　　明明，她那么想他，想，亲眼见见他。
　　他不想吗？

　　足足一个星期，花花都没有再找唐雄，而唐雄也似乎真的很忙，没有再找花花。
　　花花每天抱着手机在他的空间里逛，然后就看到了一个人在他空间的留言，看起来，他们很熟，花花终于还是忍不住，加了这个人。
　　花花总觉得，后面所有的悲哀，都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你和天宇还有联系吗？”见花辛虞不说话，唐雄问道。
　　“天宇？”花花皱眉。
　　“他的网名叫天下。”
　　“原来他叫天宇吗？”花辛虞歉意笑道，“我曾经那么麻烦过他，却从来没问过他的名字。”
　　“是这样啊。”唐雄尴尬地笑笑，“我以为你们还有联系。”
　　“没有了。”花辛虞笑道。

　　“你好，我是花辛虞……”
　　“哦哦哦，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花辛虞吗？”
　　花花加了这个网名“天下”的人，还没说明意图，就被这个人的巨大热情吓得愣住了。
　　“你认识我？”
　　“我们都认识你啊，唐雄一直有提到你，说你很厉害呢……”
　　“是吗？”花辛虞抱着手机笑成了一朵花，然后对自己一周没有联系唐雄，与他置气的行为深表歉意。
　　从“天下”那里，花辛虞知道了很多事情，比如说，唐雄其人，从来都没有追过女生，却被各路女生倒追，比如说，唐雄目前对外一直自称有女朋友，名叫花辛虞。
　　花辛虞觉得圆满而幸福。
　　可这种来自别人的信息还没让她开心多久，她就发现，唐雄变得特别忙。以前总是聊不完话题的两个人，慢慢地，聊天只剩下你吃了吗？你睡了吗？你在干什么？这样的问题。
　　我在忙。
　　唐雄一直在忙。
　　花辛虞忍不住问了“天下”，“天下”说他确实很忙。
　　可他以前也很忙吧，可他以前对她不是这样的。
　　花辛虞心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开始无限生长，蔓延，茂盛……
　　新学期开学，花花终于见到了吱吱。
　　“他不理我了……”
　　“那不正常吗？”
　　“吱吱，我很难过，他同学说他们放假了……”
　　“他同学？怎么回事？”
　　“在空间里遇到的。”
　　“你经常跟他这个同学聊？”
　　“嗯，他不理我，我只好问他同学他最近怎么样？”
　　“然后呢？”
　　“他有一个月没理我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
　　“多久？”
　　“一个月了……”
　　“呵呵，晚上我请客，庆祝你失恋啦！”
　　“你说什么？”
　　“渣男一般都是这样分手的。”
　　“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你把手机给我。”
　　吱吱拿过花花手机，找到唐雄的账号，发了一条信息：我们分手吧。
　　花花心里一凉，难过极了。
　　“他很忙，没时间……”
　　“好”
　　标点符号都没有的一个字漠然从手机那头蹦出来，仿佛每次他说“我在吃饭，你在做什么？”那样简单，不用思考，轻而易举。
　　“怎么会这样？”花花一瞬间眼泪就下来了。
　　“他估计等你说这话等了好久了，只是你比较蠢而已。”吱吱道，“都是一个路数的。”

　　都是一个路数的吗？这个以前没有人教过她，现在又是这两个人手把手让她切身体验到了这个路数。
　　如果事情就在这里了结了，花花总是这样想，那就是一个平凡的，烂俗的网恋无果无疾而终的小故事，虽然蠢了点，但好歹还算给自己留了一点颜面。
　　偏偏啊，花花就是这么愿意在南墙撞死的人。别人都知道都明白的事情，她总是要想很久想很久，才能勉勉强强看个大概，所以这样莫名其妙其实再正常不过的分手行为，花花偏偏不认可。
　　她热爱这次简单的恋爱，就像爱着他一样，哪怕素未谋面。
　　她问他，刚才的信息是吱吱发的，不是我，你为什么这么快就答应了？
　　他回她，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过就是谈过恋爱，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为什么这样？”
　　“你难道不清楚吗？”
　　“我真不知道！”
　　回复他的，是他把她拉黑的通知信息。
　　接下来的一整个月，花花瘦了十斤，从向日葵瘦成了狗尾巴草，如果狗尾巴草也算是花的话。
　　这一整个月，吱吱不停给她解释蝴蝶为什么飞不过沧海。
　　这一整个月，花花都在想，为什么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当年，真的是为了天宇，所以你才生气的吗？”花辛虞忽然问出了这个想了十年，其实她都没想明白，其实早就有答案的问题。
　　“不是。”唐雄倒是坦诚，“我跟你不一样，你那时候才上大学，我都毕业了。”
　　“所以呢？”
　　“你想着找个男朋友，我想的是结婚，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花花很想问下去，可还是没问出口。
　　“谢谢你告诉我答案。”
　　“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是我欠你一句抱歉。”
　　“不用了。”花花笑道，“我已经都快忘记了，大家都是成年人。”
　　说完，花花转过身，离开。

　　那个吱吱不知道的结局是这样的。
　　她在十一假期，买了一张去上海的火车票，星夜赶去他的学校，就是想问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她在他们宿舍楼下等了一晚上，后来是天宇给他信息，告诉了她一个消息：今天下午，唐雄带着自己的女朋友，见家长了。
　　天宇让她赶紧回去，不要再等了，不然一会他们回来看到她，她该有多难堪。
　　是啊，她该有多难堪呢？
　　女朋友？是谁？见家长？见谁？
　　花花崩溃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围观的人逐渐增多，直到保安过来，把他带到值班室，安慰她，然后学校深夜给她买了返程的火车票。

　　“那时候，你去找过我？”
　　“好像是吧，我忘记了。”花花停下来，又看一眼身后这个一脸络腮胡子，啤酒肚的仿佛四十岁的人，笑笑，“很久了，我记不起来了。”
　　“对不起，谢谢你。”
　　花花走的时候，终于听到了这句对不起，这句谢谢你。
　　当年，她是多么愚蠢，多么神圣，多么郑重啊，多么认真爱着这个人。
　　当年，她是多么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