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敢言浮生》超长寒假plus

8、化妖

　　漆黑的妖身体表面忽然裂开，外壳片片剥落，露出掩面哭泣的女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想救他们……”
　　在场的人默然无语，注视着颤抖着的妖怪。在先先被大火吞噬后，罗深和甘青就从幻境中脱离了出来，看到了事情的全貌。小七带回来的不是龙骨，而是一块妖骨，一块能力不俗的妖骨。毕竟是靠近人与妖边界的村落，在大漠中寻得一两件妖物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大火中先先的身体死去了，灵魂却被吸入了妖骨中，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活下去——先先，现在已经是妖怪了。初初成为妖怪的先先意识模糊，潜意识里使出了妖术治愈了村子里的人，这也使得她一直以来浑浑噩噩，妖力低微，这也就是罗深和甘青丝毫没有察觉的原因。而她心中还挂念着小七，因此在小七身上缠绕着一丝妖气，被芒川发现，她的失控多半也与李良意图杀掉小七有关。李良则是在发现村里的疫病突然好转后，担心村里对他烧死先先之事秋后算账，又动了歪心思，因此胡诌出个大仙，伙同一帮狐朋狗友，威胁村长共同参与搞出来的事。他没想到，村里的人深信不疑，还差点捅到城里，吓得他赶紧加强了村里的封锁，于是甘青第一次想进村查探，就差点被狂热信教的村民给打了出去。
　　甘青叹道：“先先姑娘是个好人啊，真是可怜。”罗深却冷笑道：“愚民！”
　　小七冲到先先身边，先先转身躲开了，厉声道：“别碰我！”小七哭着说：“先先姐！都是我的错！你不要不理我！求求你了！”先先却是捂着脸不停摇头：“我不怪你……可是我已经是妖怪了……”哪怕她已经恢复了人类的样子，却依然不肯放下捂着脸的手，泪水不断从她的指缝中涌出来，她泣不成声，忽然对着芒川和大小姐的方向跪了下来：“求求你们！我不想做妖怪！”她伏在地上，浑身颤抖，声声泣血，哪怕是罗深也微微动容。芒川问：“我们能怎么帮你？你是想重新做回人？还是想了断？如果是第一个，我们没有办法。”先先一怔，小七已经冲了上来拦在她面前，怒视芒川：“不可以！你不能动她！”身后，先先缓缓直起身体，秀丽的脸上流露出坚定：“请杀了我。”“先先姐！”小七大惊失色，张开双臂把她护得更紧了。甘青赶忙劝道：“先先姑娘，现在没有办法以后可能会有啊，你不要这么快就下定决心啊。”先先却凄然道：“我明白的，如果妖怪能随意成为人，那世间就乱套了，我已经死了，不要这副妖怪的身子我又能往哪去？还是请杀了我吧。”哽咽着说出这段话时，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任谁都能看出这个女孩子的故作坚强。小七带着哭腔说：“先先姐，我好不容易能见到你，你不要这样。”先先忍住悲痛不去看他：“小七，我不能带着你学医，是我食言了，你还是自寻出路吧。”小七擦掉脸上的泪水，寸步不让：“我不！我就要跟着你！我和你一起做妖怪！”说完，也对着芒川跪下：“请把我变成妖怪！”芒川冷冷吐出两个字：“胡闹！”罗深跑过来打岔道：“你看你还带坏小孩子，把人变成妖怪多麻烦啊，哪有直接了断痛快省事啊……”后半截话被甘青塞回嘴里拖到后面去了。
　　芒川看着眼前跪着的一人一妖，也很是为难。他从来不善于劝导他人，以前的他甚至不会说话，他转头看向大小姐，大小姐默默地看着一切，脸上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神情他无比熟悉，那是从前自己脸上的神情。十年来，他在努力学着她，她却变得越来越像他了。“昭葳……”他无意间叫出了她的名字，又在大小姐看过来时迅速收起了所有心思，表现出一副询问她意见的样子。两个人沉默对视了好一阵子，沉默到甘青和罗深都开始瞟向这边露出八卦样子了，大小姐终于叹了一口气：“不说话比不过你。”芒川点头：“确实，你没赢过。”甘青心里呐喊：这种时候你们两个人在玩游戏吗！人家腿都跪麻了好吗！
　　大小姐对着先先道：“你为什么宁死也不做妖怪？”先先答道：“我是人，绝不做害人的妖怪。”大小姐冷笑：“人害人就比妖怪少吗？你是怎么死的还记得吗？”先先哑言，小七忽然也醒悟过来：“就是！先先姐，李良他们比妖怪还坏呢！”先先颓然道：“我成了妖怪，人间是容不下我的，你们不杀我，总有别人来杀我，与其担惊受怕过日子，不如我现在就自我了断！”说完，先先脸上又浮现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决绝来。大小姐却对她的决绝嗤之以鼻，直接丢出了两条路：“要么找个地方好好躲起来，要么找个不杀你的人跟着。”先先愣住了，芒川突然也眼神古怪的看了大小姐一眼，出声道：“我不是谁都带着的……不过你可以去京都无虞府。”甘青恍然大悟：“对对对！芒大人送来的人管家大爷一定收！”罗深哼了一声：“无虞府又不是收破烂……”后半句话被甘青塞回去拖到后面去了。
　　“无虞府是什么地方？”先先疑惑地问。小七却是急于打消她寻死的念头，不住地撺掇她同意：“是官府！他们都是官府的人，是好人，他们都救了我，肯定不会害我们的！”甘青补充道：“差不多吧，不算官府，但也是有地位的，专门管妖怪的事。”小七听了，朝着先先猛点头：“就是就是！我们可以去那里生活！”趁着小七甘青他们都在劝先先，大小姐与芒川小声交谈起来。
　　“你怎么会在无虞府？那是……”
　　“世间的事，已经和你在书上看到的不一样了。”
　　大小姐沉默了一小会，忽然自嘲地笑了：“也许是我知道的从来就是错的。”芒川看着她说：“我告诉你的都是真的。”大小姐回避了这个话题，转而对先先说：“你毕竟是个好人，好好做妖，至少还有这个孩子会保护你。”她指了指小七，芒川看到这一幕，微微的笑了。罗深过来打着和场：“好了好了，做妖怪就做妖怪嘛，还是有人站在妖怪一边为妖怪说话的嘛，你看这位大小姐不就是！”甘青拉了一下罗深：“好好说话行不行！先先姑娘是好人，大小姐为先先说话，你一口一个妖怪干嘛！”先先听到“妖怪”一词，立马就变得不自在起来，下意识又要捂脸。大小姐却弯下腰拉住了她的手，笑对罗深说：“对啊，因为我认识的妖怪远远比人多嘛，当然向着妖怪说话，我又不了解人。”罗深闻言心里一跳，环顾在场所有人，先先小七心事重重没什么反应，甘青就是个愣头青，以为大小姐在怼罗深，还在冲人家竖大拇指呢，芒川面色如常，仿佛听见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罗深面上波澜不惊，嘴里的话却带了几分打探的意思：“那这件事里，大小姐觉得，人，怎么样？”大小姐貌似随口答道：“不怎么样。”话音刚落，罗深的脑子嗡鸣一声，眼前突然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
　　这些人都是村外陷入幻境的村民，在幻境中，他们每个人都是先先，经历了先先经历的一切，在火中化妖时，他们心中带着悲痛与怨恨。与罗深他们不同的是，在幻境中，他们自己做出了化妖后的选择，因此有了不同的结局。少数人选择了隐匿大漠，做起了袭击旅人和家畜的小妖怪，一些人带着怨恨屠掉了整个村子，还有人甚至做了在边城一带残暴恣虐的恶妖。只有先先，在那样的怨恨中选择治愈了村民。
　　眼前的人影消失，罗深心中骇然。眼前，甘青小七还在劝解先先，芒川面无表情看着他，大小姐微微笑着，一切没有任何异样，刚刚罗深经历的事情，仿佛只是一阵微风吹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罗深语气幽幽的对大小姐说：“真是对不起了，人让你失望了。”大小姐看了一眼先先，道：“还好，不算太坏”罗深还要再说些什么，芒川抬手打断了他，对他说：“以后别说多余的话，别做多余的事。”又转向大小姐：“你也是，做这么大的幻境干什么，别和他们赌气。”芒川发话，罗深纵使心中有万千疑惑，也不得不应了，大小姐噘了噘嘴，也算是应了。
　　那边，先先终于决定去往京都无虞府，只是芒川说了，他们还要巡视各州府，不能同行，只指出了路线给了银两，叫他们自去。小七虽然还是个孩子，但身边有先先这个妖护着，倒比托付给人还叫人放心。一行人走出村外，村民们见到先先，很是骚动了一会，见她目不斜视带着小七渐渐走远，人群才平静下来。他们只是害怕，没有人觉得自己面对李良的暴行袖手旁观会是一种残忍，同样没有人觉得自己参与了对先先的迫害，他们只会认为自己是无能为力的，旁观和不参与是自己能给出的最大的慈悲。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想起先先只会觉得害怕和庆幸，也许今后会有人突然感到一丝丝的惭愧，也许外人会给出中肯的看法，但这一切都与现在的先先无关了。她只想带着小七好好活下去。
　　事件真相大白之后，甘青罗深帮着村民把李良、村长和一帮狐朋狗友们扭送到了边城官府，有甘青盯着，官府的判决很快下来了，该斩的斩，该关押的关押。李良被斩当日，村里放起了鞭炮，村民们庆贺着全新日子的开始。在这种氛围里芒川一行人继续南下，甘青驾着马车，罗深骑着马懒洋洋走在前头，大小姐趴在马车窗框上与边上骑着马的芒川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大小姐叹气：“我又输了。”芒川：“该认就认，你从来就没赢过。”大小姐看着他，眼神忽然迷离起来，轻轻说道：“阿荒，之前我很恨，但是现在真是太好了……我想活着。”
　　芒川闻言笑了，他看向远方，回答道：“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