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敢言浮生》超长寒假plus

3、柜里月光

　　罗深在狂奔。
　　罗深在欲哭无泪地狂奔，身后跟着黑压压的张牙舞爪的城民。按照芒川的推测，盛乡城越发强大，若是放任不管，它会一直走到边城，吞噬边城里所有的人类以壮大自身。“我在城外时已在它的路线上画了一个阵，只要在城中画下阵眼，等它走到特定的位置，阵眼归位，大阵发动，自然能一举将它摧毁。”芒川与罗深道，“盛乡城脑子不好使，但是城里的小妖却要聪明一些，我要你想办法把它们都引开，我好在城中布阵。”
　　盛乡城四四方方，规格严整，一条南北向大道贯通城的中心，将其分为东西两城，大道正中央又有一座高大的望楼，以此为界又可分南北。因为此时盛乡城是朝东行进的，因此原本的南城就成了东城。罗深的任务，就是将小妖全部引到西城，而芒川在东城暗中布阵，若无意外，到了子时，就能将这座早该消失的城市再次杀死！
　　关于怎么引，罗深并没有思考多久，就做下了一个让他豪气一时又立马悔青了肠子的举动。与芒川分开后，他跃上城中央的望楼，吸足了一口气，朝着下面大喝一声：“呔！”这一声，不仅城中的小妖都抬起头看向他，就连正在城东暗中画阵的芒川都被惊得手抖了一下。望楼上，罗深豪气干云：
　　“腱子肉！”他弯起左臂。
　　“二头肌！”他拍拍右臂。
　　对着下方一头雾水的小妖们，他再度深吸一口气，放出豪言：“老子要出城！有种的！来吃我啊！”
　　楼下沉寂了一小会儿，瞬间嚣尘通天！
　　“开饭了！”“哈哈！这次动作可要快！别再让人打扰了！”“上次没赶上，这次你们可没我离得近了！”
　　一时间，城里四面八方腾起滚滚烟尘，那是每个角落的小妖都在朝着望楼赶来。脚步声，推攘声，狞笑声，骨节相击的咔咔声，磨牙声……无数的声音慢慢朝罗深包围过来。
　　罗深：“……我去！”
　　原来昨天晚上的那群小妖只是一部分，如今在罗深的挑衅下，城中小妖倾巢出动，跑动间扬起的浮尘，竟有遮天蔽日之势，罗深忙不迭朝西城逃去。
　　刚跃下望楼转身向西，西城就近的小妖已经迎了上来，罗深挥剑劈开，再向前行了十数步，另一波小妖又拦在了面前，罗生错身闪过小妖的爪子，绕过它们继续向前。四面的小妖不停地扑上来，罗深瞅准了它们之间的空隙，灵活的穿梭其中，只求将其引在身后攻击，并不恋战。这一点罗深对自己还颇有自信，在无虞府中，他是最没有天资的一个，于是转而一心钻研逃命的功夫，因为这一点，他是府里对战实训中击伤最少的人，也是负伤最少的人，才不像甘青那个愣头青，每次都把自己弄得鼻青脸肿的。
　　这边罗深与小妖纠缠，另一边，芒川在东城脚的空地上将背上的青铜柜放下。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即将消失在天边，青铜柜躺在昏暗暮色之中显得神秘莫测。芒川忽然将耳朵贴上去，在接触的一刹那，与芒川相接触的柜面突然微微发亮，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柜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缠绕、流动。芒川仔细听着，柜里有啃食声，吮血声，鬼哭声，尖啸声……还有他最想听到的——咚咚……咚咚……
　　那是心脏搏动的声音。
　　芒川攥紧了拳头。最后一抹暮色终于在天边消失，也将他的神色藏进了不明的夜色。

　　罗深觉得自己错了，自己真的错了。
　　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学逃命的本事，不学着逃命就不会总干着刺探与诱敌的活，不干刺探与诱敌的活就不会来这里，不来这里就不会被这么大的一群饿死鬼嗷嗷叫着追！逃窜之余他抬头看天，月亮还已爬到了屋顶上，离子时尚且还有一段时间，而长时间的缠斗已经让他接近极限。罗深咬咬牙，继续在房檐屋舍中穿梭，借助地形甩掉跟得紧的几只小妖。好在这些小妖的智商都不太高，想不到抄近路去拦截他，只晓得跟在屁股后面追，依靠着西城密集的房屋街道，罗深暂且还拖得住。待到月亮快要升到头顶上，罗深提起最后一点力气，按照约定开始向东城撤回。
　　小妖们都被自己引到了西边，罗深突然向东逃窜，小妖们来不及聚集，一时倒轻松了许多。刚跑出没几十步，罗深突然感觉脚下一空，顿时大叫不好！难道自己已经体力透支，要到下了吗？万幸的是，下一秒罗深就站稳了，听得后面吱吱哇哇一阵乱响，回头一看，小妖们摔得东倒西歪，附近的房屋也在来回晃动。原来不是自己头晕，是这座城在晃动！看来是芒大人成功了，城要塌了！
　　罗深大喜，对小妖们喊道：“不是要吃爷爷吗？继续跟着啊！”说完，不理会小妖们的叫喊，开足马力向东城赶去。此时离子时还差一刻，罗深赶到东城墙边，老远就看见了一个几丈大小散发着红光的玄奥阵纹，四遭地面涌动，建筑物们纷纷倒塌。芒川眉头紧锁，双手按着地面镇压着地动，以免阵纹被破坏。阵纹中心，青铜柜震动着，似乎有什么要破柜而出。
　　“芒大人！”罗深喊，“离子时还差一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芒川没有回头去看落在身后的罗深，说道：“盛乡城有所察觉了，不过它还搞不清我们的意图，现在它只想把我们吃掉。”话音刚落，罗深脚下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裂缝，好在他反应够快往后跳了一步，堪堪避开。裂缝里，数不清的骨骸散发着幽幽荧光。“吓死我了！”罗深擦了擦头上的汗。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裂缝不断的出现在罗深脚下。罗深闪避间，忽然听见后方有异响，回头一看，忍不住骂了一句：“靠！”原来是城西的小妖们追上来了。好在盛乡城发起怒来不分敌我，大部分小妖在来的路上要么被倒塌的建筑掩埋，要么被突然出现的裂缝吃掉，能赶到这里来的小妖已经不多了，但在地动与裂缝出现的同时，对付它们也不容易。罗深回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芒川和阵眼，咬咬牙，仗剑挺了上去。
　　第一剑，劈倒正面的小妖。
　　第二剑，拦住了想绕到后方扑向阵眼的小妖。
　　第三剑，刺穿了乘机挠伤了自己背部的小妖。
　　第四剑……第四剑落空了，因为脚下突然出现了裂缝，小妖掉了下去，罗深反手把剑插在了缝壁上，一个借力跳了出来。这一耽搁，几只小妖已经越过了他冲向了芒川。罗深追上去挑飞了它们，喘着粗气问：“还有多久啊？”“快了。”芒川面色平淡，罗深只能从他紧锁的眉头中看出他的不轻松，他还在死死按住地面护着阵眼。看着还在往上冲的小妖，罗深颇为无奈的大喝一声，再次仗剑冲了上去。
　　月亮缓缓地往上爬，终于，在罗深支持不住的前一刻，悬在了天地的正中间。
　　子时已到。
　　“成了。”芒川轻声道，他放开了手，缓缓站了起来。猛烈的地动戛然而止，下一刻，整座城忽然亮起了光芒，这光芒并不刺眼，就好像夜间万家灯火那样的平和，但如果从盛乡城上方俯瞰，就能发现发光的不是城，是城下复杂交缠的阵纹，这就是前几日芒川在大漠中画下的大阵，此刻，阵眼归位，大阵启动了。追了罗深一夜的小妖就在这平和的光芒中化为齑粉，盛乡城中的幻象，楼宇、酒肆……尽皆消融。这座不甘心了千年的妖城，发出了最后一声哀鸣，轰然倒塌，落地成沙。尘埃散去，天地间只余一月，两人，一柜而已。罗深还来不及感叹，阵眼中心的青铜柜忽然发出一声嗡鸣，像餍足后满意的打了个饱嗝一般，柜门大开，一团雾气冲向半空，在月光下消散不见。
　　“那是什么？”罗深惊愕地问，芒川却不答。
　　在罗深惊讶的目光中，他一步步走近青铜柜，向那柜里探下身去，脸上浮现出一种似悲伤又似欣慰的神情，轻柔地对着柜里说了一句：“好啦，都好啦。”
　　远离人烟的大漠，一轮孤月在天地间投下清冷的霜华。罗深远远地站着，而芒川从柜里握起了一只纤细美丽的手。
　　故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