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敢言浮生》超长寒假plus

2、格局

　　谁知道芒川这一睡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他来敲罗深的门时已经重新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又恢复成了平日里俊秀沉稳的年轻人的样子，背上依然背着那个沉重的青铜柜。罗深作为下属，自然而然的想接过上级背上的青铜柜，往日里也是这样做的，只是这一次，芒川谢绝了，只说：“这里面的精贵着又脾气大，还是我来吧。”罗深询问里面为何物，芒川只说到时候自然就晓得了，罗深疑惑之余只能作罢。
　　二人走在街上，城里恢复了如往日一般的景象，羊汤摊还摆在路边，醉鬼在酒肆中大快朵颐，等着挨临近子时的那一耳光。城民们来来往往，仿佛昨夜的追杀不存在一般，对这两个风姿出众，又带着奇怪青铜柜的人，没有投去一个多余的眼神。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罗深却没办法如此淡然，很是别扭的小声说道：“真是奇怪，作为一座城奇怪，作为一只妖也奇怪。”芒川问：“怪在哪？”罗深道：“这些城民身上毫无妖气，而且诱人手段拙劣，留人意图不明，食人手段残忍。”想到昨晚“万民”追杀的情景，罗深又补充了一句：“凶倒是挺凶的，但是感觉有点蠢……芒大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城门上并无匾额，罗深在城中也没找到有用的信息，只能出言相问。芒川笑了笑，道：“你应当知道，千年前，人间王朝与轻煌山之间，并没有这么大一片荒漠。”罗深道：“知道，正是这些年荒漠不断扩大，人间王朝的领地不停后退，原本被驱逐在荒漠中的妖魔鬼怪趁机袭扰边城，朝廷才逐渐开始对轻煌山这条“界限”不满。”芒川道：“千年前，人间王朝的边界至少得往这八百里荒漠中伸展六百里，在这六百里中，有一座最繁华的城市，盛乡城。”
　　盛乡城，曾经的沙漠明珠，在人与妖最是和睦的时代，城中有三成人口是妖民。盛乡城的商人曾借道轻煌山，将生意开到了妖域。朝廷也曾在盛乡城设驻官员，与轻煌山及妖域互通消息。盛乡城如此兴盛三百年，城池不断扩大，人口不断增加，绿州退化，水源枯竭，人们开始抛弃这座城市，终于有一天，它消失在了沙暴之中。
　　“莫非这里就是盛乡城？”罗深问。芒川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是，也不是。”他带着罗深走上了城墙。这座城中没有官府兵士，城墙上自然也没有守卫，城民们在看着两人靠近城墙时，像昨天一样跟在后面窃窃私语了好一阵，但看两人没有出城的意思后就各自散去了。城墙上，视野开阔，茫茫大漠，残阳如血，余晖染红了半壁天空。城内鳞次栉比的建筑沐浴在这红光下，仿佛餍足的巨兽，身上披着猎物的鲜血在惬意的消食。罗深看着这景象，问：“如果这里是盛乡城，那这城中的，就是那些已经死去的城民的魂魄吧？一直游荡在这座废城中，日复一日重复着当年的动作。”说完，罗深脸上浮现出惆怅落寞的神情，轻轻地叹道：“往日不复，众生何苦？”“咳！”芒川打断了他的多愁善感，“错了！”尴尬的神色在罗深脸上一闪而过，他嘟囔道：“哪错了？”芒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到：“你没有感觉到妖气，可有想过是为什么吗？”罗深道：“不外乎三种情况：一，妖修为太高，我修为太弱。二，妖修为太弱，我修为太高。三，妖善于隐藏妖气。我在城中观察了五天，这些城民并不强，只是数量多，较为棘手，说不上强也说不上弱，应是第三种情况。”“还有第四种。”芒川道，“妖并没有隐藏妖气，但是被你一直忽略了。”“这怎么可能，我可是用了五天细细查探过的。”罗深脱口而出。芒川道：“我们初来时，老远就看到城这边妖气冲天，越走得近越淡，对吗？就好像你在山上看见山下看见密林中有座庙宇，走入密林却再也找不到庙宇了，因为你在山上时比密林高大，走下山后，你就比密林小了。明白没？”初听时罗深一头雾水，好一会他一个激灵醒悟过来：“你是说，我感觉不到妖气，是因为妖气太大，我太小！我一直想在城民中找到妖气，但我实则早已陷入妖气之中！”罗深突然有了个想法，只是这想法与寻常比起来颇有些骇人了，他吞吞吐吐的，竟有些不敢说出来，但看着芒川背着手似笑非笑的等着他说，那想法在嘴里囫囵几圈，最终还是滚了出来：“这里真正的妖怪，是这座城！”话刚出口，他就开始为这天马行空的想法感到难为情了。没想到芒川却点点头，说了句：“不算太傻。”示意罗深向城外墙根看去，罗深附身一看，登时瞪大了眼。
　　城墙外的墙脚，是真真正正的墙“脚”！数不清的灰白干瘪的脚掌在城墙下跑动着，再往上，是一张张痛苦的人脸，这些人脸从城墙里凸显出来，扭曲着，□□着，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是一群人在扛着一座城飞快地奔跑着。
　　“这这这这这……”罗深震惊到失语。芒川道：“从我昨天入城开始，它就开始移动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深终于收回了惊掉的下巴，问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芒川把背上的青铜柜轻轻地放下来，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方才开口道：“我所知道的，是早先别人告诉我，和我自己在前几天发现的，正好还有些时间，我便慢慢说给你听吧。”
　　几百年前，人们在沙漠边缘建立了一座座城市，后来他们杀死了城市，最后抛弃了城市。也许对于人们来说城市不过是他们建来安身栖息的场所而已，当一个地方不再适合生存，只需迁徙到另一个地方。也许他们认为用尽一个地方的资源不算什么，千百年来人们依靠着大地的给予或许早把这当做理所当然。一个城市死了，便再建一个城市，人们只需收拾好家当，再辛苦走一遭，可能有离愁，可能会思乡，说到底，也没什么太大损失。真正有损失的是城市，可谁在乎城市的感受呢？城市有感受吗？万一城市有自己的想法呢？盛乡城有自己的想法。
　　也许是身处人与妖的界限之中，也许是往来妖民的影响，冥冥之中，盛乡城诞生了一点灵智。它还太弱了，只能一动不动，不言不语地看着人们来来往往。数不清的人在城中诞生，数不清的人被埋入它的身体中，结束自己的一生。它偷偷地吃掉这些死去的人的灵魂，悄悄的长大——直到人们因水源枯竭抛弃这座城。它在风沙中被掩埋了不知多久，一边幻想着人们回来，一边吃掉路过误入的人与妖。渐渐地，吃的人多了，它也逐渐强壮起来。它把吃掉的人的脚，化作自己的脚，以便在荒漠中行动自如，把一些被吃掉的人的骸骨炼做小妖，帮它引诱更多的人入城。可惜它实在太大了，哪怕吃掉那么多人，它的灵智也没进步多少。它就这样一心一意地游荡在沙漠中，寻找着从前的城民，或者，抓到与从前一样多的城民。它大概以为这样自己就能变回从前的盛乡城了吧。被诱进城的人，如果愿意留下，那就是它的城民，它不会下杀手，只是城中早已没有正常的水食，只有沙土捏造的幻象，这些人还是会很快的死去，接着身体便会继续扛起它行走，灵魂成为它的食物；执意出城的人会被城中的小妖分食血肉，灵魂则依然会被它吃掉。
　　“之前你说觉得这里的妖怪蠢，它们是真蠢，城蠢，小妖也聪明不到哪去。”芒川对着听呆了的罗深说。盛乡城虽然论个头论实力，在妖之中都是算强的，但是智商却是个硬伤，毕竟不同于生灵万物，它是人建造的死物化成的，天生就没有灵智。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在沙漠中寻找当初的城民，妄想做回曾经的盛乡城了，也不会在听见芒川让罗深在城中等他后，傻傻的就在原地乖乖呆着不走了。“这还真是个……实心眼儿又死心眼儿的妖啊！”罗深听完，很是纠结地总结出一句。“你可别可怜它，吃了这么多人，该是算账的时候了。”芒川提醒他。罗深好歹和妖也打了不少交道，轻重对错还是分得清的，于是问道：“我们只有两个人，如何能对抗这座城呢？按你所说，进了密林，又如何对抗密林呢？”芒川道：“被密林蒙蔽了眼睛，我们就需要一双能看到比密林更大格局的眼睛。被困在盛乡城这个局中，我们就需要比盛乡城更大的局。”罗深又问：“比盛乡城更大的局？是什么？”芒川的手搭上一旁的青铜柜，笑容中满含深意：“在这里面，不过，这座妖城只能用来开个锁。”
　　“所以，这一次，我就是这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