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使红梅落南山》Volatile

3、第3章

　　姑苏城的傍晚，好似一幅古韵幽幽的工笔水墨画。水道弯弯，桥也弯弯，淡墨在天空上均匀地铺开，瓦棱和树影隐在浓墨之间。
　　斑驳的青石板上映出了沛之和敏月的两道人影。许沛之的影子高大，衬得旁边的敏月纤细娇小。俩人虽是各走各的，步伐却合拍地一致。所以虽然隔着一点距离，从影子上看，倒像是在比肩同行了。
　　他们正走在一条巷子之间，人家的窗户里漏出点光。不远处的上方，一轮圆月正洒下清辉。敏月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余光却瞥到身旁那人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左看右看。
　　“哈——”敏月踮着脚朝许沛之的耳朵旁大喊一声，“看什么呢！”
　　然后回到原位，一脸促狭地看着他吓得一阵激灵，瞪着大眼睛，闪着长长的睫毛看自己。
　　“你吓我！”敏月看着许沛之嘟着嘴愣着，好半天眨着眼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得逞的喜悦像是在心里开了一朵又一朵的花。
　　“我是在好心提醒你”，她一边摊开手一边抿一抿嘴，嘴上止不住地苦口婆心循循善诱，“雨天，路滑，看得那么专心小心摔个大跟头！”
　　“那你知不知道我在看什么？”敏月见许沛之把头探到自己跟前来，咧开嘴笑，露出整齐的牙齿。心里莫名地翻起一阵恐慌。
　　她觉得这样“天真无邪”的笑容背后藏着狐狸尾巴。
　　许沛之见眼前这人如临大敌的面孔，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缓缓慢慢地说：“我在看月儿呢。”
　　明知道他说的是挂在天边的月亮，眼睛却是看着自己的。敏月知道许沛之在戏谑她，又羞又窘。却对着那样一张脸生不起气来。
　　她一把把那人推到一遍，别过脸去，心好像在发烧，嘴上却还是不肯认输，“我还许小少爷在看哪处古迹呢？原来是看月亮啊？怎么，姑苏城的月亮跟上海的不一样吗？”
　　身边的人也不恼，倒安安静静的。一时间，两人之间静谧得好像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敏月越走越发虚，手攥得紧紧的。
　　“月儿——”，身边那人忽然用低哑的声音轻轻唤道。
　　“啊——？”敏月感到自己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然后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跺脚，脸上早已烧成一片。
　　许沛之是在唤自己吗？那自己这样，不就是应下了这样的召唤了？
　　敏月轻轻地转过脸来看他，发现这黑发红唇的少年也在看着自己。然后他转过头，仰着看那轮已跑到他们头顶上的圆月，温柔地喃喃，
　　“你相信鬼神吗？”
　　早春的晚风幽幽地吹，夹着一丝柳絮的清香。天空像是罩上了一层帘幕，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是遥远地向他们眨眼。
　　从板壁间漏出的灯火在眼前晃呀晃。敏月知道，每一点，都代表着一个和满的家。
　　眼前忽然就浮现出穿着鹅黄色花样旗袍的娘亲牵着小小一团的自己，走到老庙的神灵前虔诚地祈愿。她曾大逆不道地偷偷张开过眼睛，偷看过身旁的娘亲。只见她双手合十，纤纤细指抵在下巴下面，红润的嘴一张一合，无声地念叨着什么。娘亲生得白净，那一身肌肤像象牙色的白瓷。她闭着眼睛的神色，恬静又安详。
　　眼前就起了一层水雾。
　　“我曾很信的。”她轻轻地说，带着一点呜咽，“我那年病好了以后，每年都会跟我娘亲去庙里还神。我——我那时还觉得，那些神仙肯定觉得我娘亲好看，所以格外偏袒她。要——要不然那么多人求神拜佛，怎么就我娘亲得偿所愿了呢？”
　　敏月自嘲地笑了笑。一滴泪落下来，她抬起右边的袖子来去抹。她感到自己的左手落进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手掌里。她意外地觉得自己悬着的心，忽然踏实地落回了胸腔。
　　转过头，许沛之正温柔又坚定地看着自己，那双杏眼里，像是藏着一整片天河。
　　“我娘亲病了以后，我天天去庙里求那些神灵。还——还跟那尊玉兔说，求它再保佑我们一次。我愿意用自己半生的寿命去换我娘亲的命。我求它答应。”
　　“只是这些鬼神，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我读那些洋人的诗，”敏月听到身旁忽然想起低低的声音。混在悠悠的风里，清冽得好听。“上面说地上每死去一个人，天上就多了一颗星星。他们的课本上还说，过好多年就会有一颗星星回来看一次。”
　　许沛之轻轻地捏了捏自己攥着的那只手，认真地说，那对浅褐色的眼珠，像纯粹的琥珀，“所以，你娘亲会回来看你的。”
　　“呵——”敏月被少年那像小孩一般的认真模样逗得笑了出来。那只攥着她的手像温暖又强大的热源，让她感到被包裹着一般地心安。月亮已经被他们丢到脑后头了，不远处，大红灯笼在一幢古朴的府邸前高高挂起。
　　那大气的牌匾，隐隐可以看见一个“许”字。
　　“我娘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她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好像在吐露着心中最隐秘的愿望。
　　身旁的人也放缓了脚步，好像在认真地倾听。一点，一点，脚步慢慢地踏在地上，在心里生出悠长的回音。
　　“我管不着月亮。但好希望身边的人”，敏月看着眼前的少年，一脸的坚定，
　　“平安喜乐，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