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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静日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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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余花犹可醉,好鸟不妨眠。——[宋]唐庚《醉眠》
翌日,卯时时分,此时正值夏至,天已经蒙蒙亮了,灰蓝色的画布边上还嵌着一枚圆月,染着淡淡天空的灰。
许默之醒了,轻轻掀开被子,怕把江楚吵醒。他最喜欢赖床了。
许默之无奈地看着睡得香极了的江楚,还时不时咂咂嘴,果然还是小孩子。
许默之披上外衣,把房门推开,出去了。
他刚把门关上,江楚就睁开了眼睛,翻身侧躺,睡觉前散开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落在肩上,散在床上。
江楚撩起在胸前的一撮头发,指尖在发间若隐若现。
他又躺了下来,滚到许默之原来睡的地方,心满意足。
许默之走到东宫后院的人工湖旁,几月前栽的荷花全开了,栈道四周花香浮动,水流静谧,想来底下的红鲤都还浸在睡梦中。
人工湖中央是假山,水车不停转动,带起席席透明的水帘,流动着液体的质感。
山光连水色,静影覓无声。可惜了这番景色,他却没心情赏。
此时已经过了许久,天大亮了。
抬头是日月同辉,初生的红日和下弦月共处,暗沉沉的月如何能取代耀眼夺目的太阳,抢占光明的先机。于是败下阵来,却一直都在。
蝉鸣不止,扰人清梦。
江楚不情不愿地爬起来,随手把发束起来,从江渊桌上拿了一根簪子就固定住了,拎着袍子就出了寝宫。
许默之已经穿戴好了,坐在书桌前,左手捏着一本史书,右手扶额,微微□□,倚靠在小叶紫檀椅上。
他看见一只穿着明蓝纱里衫的江楚快步走进来,还拎着云肩本色单袍,就是不穿上,皱了皱眉。
江楚还没靠近他,许默之就先发话了:“把衣服穿好了再过来。”
江楚嘟嘟嘴,不情不愿地套上袍子,把带子系上,抬头对着许默之灿烂一笑,露出他左边小而尖的虎牙。
许默之僵硬地把拳头放在嘴边,咳了两声,示意江楚过来。
江楚背着手走到许默之旁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许默之有点怀疑是不是太惯着他了,没大没小。不过他也不是太注重礼节的人,就不管了。
他忘了,江楚平时都很讲究礼节,规规矩矩,时常被少傅夸奖。
他瞥了眼江楚的着装,袍子的束绳绑得歪歪斜斜,松松垮垮地垂着,上端露出里衫,清透的面料,似有水纹晃动。
头发也没好好地束着,随时都要散开的样子。
许默之有点想把江楚扔出去。
他抑制住这种冲动,转过身,看着江楚:“阿楚是不是不会好好穿衣服,嗯?是想要我帮你吗?”
江楚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许默之词穷,之好认命。
他让江楚站起来,他就坐着椅子上,很认真地把江楚自己原来打的结松开。里衫很薄,隐隐约约能看见……
许默之发现自己在想什么,脸突然就烧了起来,他抬眼看江楚,似乎是在发呆,应该没有注意他的失态,不然可就出糗出大发了。他继续认真地帮江楚整理衣着。
江楚当然不可能看不见,眼皮子底下的人耳尖熟了,眼神空洞,跟静止了似的,想看不见都难。
他不动声色,在心里偷笑。
许默之把江楚的衣服整好了,站起来,把江楚掰过去,让江楚背对着他,再把他按下去坐着。
他伸手就把江楚头上的簪子拔下,黑发如泼墨,在他眼前翻飞又落下,被热风裹挟着腾起。
他站得离江楚很近,有头发划过他的脸,很痒。他打了个喷嚏。
书房只有他们二人,似乎能听见尘埃在空中蹁跹、落定,划过空气,勾勒出行运的痕迹。
江楚没忍住,笑了出来。如果他回头,就能看见许默之又煮熟了。要不是人皮面具不透,他就是个番茄。
江楚怕江渊会羞到把自己埋土里,就不打趣他了。
纱帘已经被拉开了,日光沐浴在书房的木地板上,润色出木纹的曲线。
光的一角扯着江楚的衣角,长袍及地。
江渊修长的手指在发间穿梭,勾起青丝缕缕。窗外檐头,垂花被朔风带起,晃晃悠悠。无人语,却动人。想必此时已令时光都静止,令岁月都无声了。
“好了。”许默之把他头上的一支簪子拔下,插入江楚的发中。先前江楚头上的那支一看就不是他的。
许默之很开心他今天多插了一根。
弄好了,许默之就要继续看书了。
江楚去摘樱桃,此时樱桃已红,如美人一点绛唇,是长得最好的时候。
“阿渊哥哥,回来我给你泡樱桃酒。”江楚翻出一个琉璃盏,拎着一个竹编篮,向许默之挥了挥手,转身就走了。
许默之从窗外看见了兴冲冲的江楚,笑了:“阿楚还是那么爱喝樱桃酒……”
江楚前脚刚离开,皇帝的贴身太监林公公就来了。林公公跟许默之作揖,说:“洒家奉皇上之命请太子殿下到承天殿一叙。”
许默之点了点头,把手中的书放下,随林公公离开了。
此时这边的江楚刚刚绕道出了竹林,在竹林外是有一小片樱桃林的,江渊爱吃樱桃,自个儿种的。
江楚把篮子放下,刚刚摘下一串放入篮中,估计是早晨时有平流雾,现在气温不是很高,叶子上还有点润。
旁边不知何时长了几株青梅,这倒是往时“他”爱吃的,江楚勾唇莞尔。
青梅暮春时节开始成熟,七八月最盛,如今是六月中旬,长势不疏不密,刚好。
摘了用铜冰鉴冻过,可以放久一点。拿给许默之,做成干,打成汁还是怎么,都随他了。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江楚也不转身。手还在不停地摘着樱桃。
身后的人单膝跪下,低着头,说:“邸下,皇帝召太子殿下去承天殿了。”
江楚没回话,继续手上的动作。陌喻没等到江楚的回话,继续说:“邸下,属下需要暗中观察吗?”
江楚顿了顿,说:“不必了,老皇帝不会伤他。你可以退下了,小心行事,辛苦。”
陌喻起身“这是属下的职责。”
江楚点点头,陌喻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了。
江楚边摘边思索:老皇帝这会儿把他找去是想做什么,他应该没做什么,做的大抵也不会被发现。想来是老皇帝想让他早点适应未来皇帝的位子了,估计会有一些小爬虫忍不住了吧……
他停下动作,发现自己已经摘了一篮樱桃了,颗颗圆润饱满,不错。
指尖也沾染了叶绿和一两点嫣红。提起篮子,轻轻拨了拨,留下一些空子,走到青梅树下。青梅树不算高,果子都躲在叶后。捏了捏,不软,下次再来摘应该还没烂。他随手挑了几颗就回去了。
许默之平躺在床上,揉揉太阳穴,有点烦躁。老皇帝有意让他先去微服私访,体恤民情,好承担未来一国之君的重任。
刚刚他经过凉亭的时候,听到有交谈声,躲了起来。微微探头,看见了三皇子——在东宫毛毛躁躁的那位,在向一位小公公手里塞东西,距离太远,他只听见了“太子”二字,看来是想打探他的消息。
应该是想在他微服私访的途中对他下手,真是愚蠢。
不过既然知道了,放过他是不可能的。
许默之起身,走到旁屋。虽然平时没什么人侍着他,也是他自己要求的,但他出东宫,必会有人跟着。
走到门口,敲了敲门。门开了,是陌喻。他向许默之作揖:“参见太子殿下。”
江渊点点头,说:“陌喻你去把小陈公公绑了,套话,然后……把他送出宫去吧,小心行事。记得给他留点银子。”
陌喻点头。许默之退开,陌喻再向他作揖,转身离开。
江楚回到东宫,走到书房,没人。回到寝宫,就看见在床上熟睡的许默之。睡姿讲究,优雅,赏心悦目。手交叠露在外面,放在小腹的位置。
连睡姿都那么像。
江楚脚尖着地,脚跟悬空,如此走路的声响会比较小。他把手抚上许默之的脸,他的眉头皱了皱,没醒。
江楚叹气:辛苦你了,可我不能全权帮你,这是你的路。
江楚走到另一边,脱下靴子和外袍,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贴近许默之,闭上眼,笑得狡黠。
许默之醒了,感觉有东西压着他的腿,睁开眼,转头就发现江楚就贴着他睡,应该是他的腿。
阿楚这孩子。
许默之有些无奈。又不想把江楚吵醒,之好慢慢把腿收回来。
江楚还是醒了。他揉揉眼睛,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问许默之:“阿渊哥哥,现在什么时辰了?阿楚好饿。”江楚还揉了揉肚子。
许默之看了看天,天有点暗下来了,夕阳垂落,夏天的太阳落得晚。
“戌时了。”
“那么晚了,那我们可以开饭啦!”
许默之点点头,陌喻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见许默之出来,问:“太子殿下,需要用膳吗”
许默之点头。陌喻走到膳房前,挥手,就有婢女把膳食抬出来,在桌面摆上。
都是江渊爱吃的,许默之不挑,倒不会出什么差错。
江楚拉开椅子,让许默之先入座,他再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不忘给许默之夹菜,不一会江渊的碗上就堆起了小楼。
江楚还想继续夹,被许默之按住了手,他摇摇头,江楚就把菜塞自己嘴里了,看着他笑。
许默之满意地摸了摸江楚的头,低头与江楚夹给自己的菜作斗争。他刚把花菜夹起来,想扔掉,突然一双筷子就把花菜夺走了,又扔回他的碗里。
许默之抬头看了江楚一眼,江楚右手撑着下巴,笑着看他:“阿渊哥哥,不能挑食哦~”
许默之黑着脸把花菜吞下,一脸怨念。江楚嚼着菜,腾出左手,摸了摸许默之的头。
他僵住了,怔愣了一会,才低下头吃饭。江楚瞥了一眼,看见他的耳朵红了,心情愉悦,又让陌喻盛了一碗饭。
江楚吃撑了,拉许默之一起散步消食。
人工湖旁杨柳岸,蝉鸣绿叶红菡萏。天全黑了,浓墨般的夜色,缥缈而富有生机。
江楚提着宫灯,跟许默之并排走。许默之摸了摸最靠边的荷花瓣,开口:“阿楚,明日我去民间走走,你乖乖待着东宫,或者回世子府,不准胡闹。”
江楚摘了一把莲子,捏断一支宽面荷叶,装着,塞到许默之手里,看不清神色:“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了。”
他转过头,撇撇嘴:怎么可能放你这个呆子一个人去,皇宫无聊死了,呆着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呆着。
许默之以为他不能去,不高兴了,扯他的衣袖:“阿楚听话,我回来给你带桂花糕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吃吗?民间的桂花糕跟宫里的是不大一样的。”
江楚抱臂,点了点头:“那你要记得。”
“嗯,记得。”
天晚露水重,不宜在外逗留太久,他们很快就回去了。明天要早起,虽然平时也是差不多时辰起的,但毕竟要事在身,还是郑重点的好。
江楚还想黏着许默之睡,被他扒拉了下来,放远了点。
“阿楚,明日我要早起,动身会把你吵醒,就不要黏着我了。”
江楚也装模作样地学他躺好,许默之满意地闭眼睡觉了。不过也没用,晚上江楚还是会缠到他身上,像八爪鱼一样,拉都拉不开。
这也是第二天早上许默之要解决的事了,见招拆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