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睹物思人 ...
-
齐历二十五年,先帝驾崩,太子江渊继位。
登基大典结束后,江渊回殿休息。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透了进来,照在对面的墙壁上。
那里挂着一幅红梅,在白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妖艳明丽。江渊从床上坐起,呆呆地看着那幅画,若有所思。
他已经快忘了这幅画,如果不是上次整理东西,可能也不会被翻出来挂上。
真的忘了吗?也许不是,是自己刻意不去想起罢了。被刻意忘记的不是这幅画,是画画的人。
是五年前死去的世子江楚。好像,已经过去五年了……
齐历二十年,大皇子江渊册封为太子。
江渊身着华服,眼神中透露出他的得意。
跟前林公公正在念着圣旨:“为齐楚江山永存,皇长子江渊,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旁边的皇子们此时同仇敌忾,都是盯着猎物的饿狼,望向江渊的眼神怨毒。他们都在窥视这个位置。
但江渊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他们是争不过的。
册封大典程序繁琐,结束后江渊已经疲了,回到宫中直接就躺在了床上。
外面传来敲门声,江渊不动。
“进来吧。”
许默之端着一碗罐煨山鸡丝燕窝走了进来,把碗放在了桌面,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默之兄,你又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汤。”
江渊翻身下床,走到桌前,坐在许默之对面。
“又是这些东西。”他说着,拿起汤匙,一口一口地喝着,“真无趣。”
江渊淡淡地笑了笑。
“哐当——”随着汤匙落地清脆的声响,应声倒下的还有江渊,他的瞳孔散大,死不瞑目。
坐在一旁的许默之看着他,心中毫无波动。这是特制的毒药,只对某种物质过敏的人有效,而且药效时间长,根本不会有人怀疑。
许默之嘴角隐隐勾起一抹微笑,他在江渊的饭中也下了这种的药,但是真正达到效果的其实是上午给江渊的桂花糕,以恭喜为借口,江渊毫无警惕。
他从宽袖中的口袋拿出一个小瓷瓶,小瓷瓶很轻,里面只有少量的透明液体,防止太多了会被注意。不过,也够了。
他把瓶中的液体倾倒在尸体的脸上,发出“呲呲”的声音,还有股烧焦的气味。
许默之皱了皱眉,轻轻地说了一句:“江渊,你命该如此……”
许默之已经把江渊的衣袍都扒下来了,有点嫌弃地穿上,把自己身上的衣袍穿到江渊身上。
天衣无缝。
许默之的身高和江渊差不多,很难看出来。他跟江渊的长相也差不多,都一样的温润如玉,再戴上人皮面具,极难分辨。
他来齐楚多年,平时观察着江渊的言行举止,已经了然于心。
走到铜镜前,指腹摩挲着脸,应该说是摩挲着薄薄一层的人皮面具,让他有点犯恶心。
房间里还有淡淡的焦味,许默之,不,应该叫做江渊了,太子江渊。而眼前这个死去的家伙,才是许默之。
许默之把东宫的窗打开,卷起了纱帘,掩隐了他的脸。外面是富贵的牡丹,大红大紫,妖艳无比。
谁曾想,耀眼的钱权背后,是阴晦的深沟。
许默之在香炉当中放入熏香佳楠,点燃炭火,把佳楠的香粉滴入香炉里,清香阵阵。
香精的味道散发在空气中,驱散了最后一丝焦味。了无痕迹。
许默之看了看天,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离开了东宫,在东宫旁的竹林里,饮茶。
江渊比较龟毛,就喜欢这种高逼格的东西。专门在旁边栽了竹子,还做了个亭子,只为了在其间饮茶。
为此他还命人拆了瑾清贵人的纯肃宫,但皇帝最宠江渊,面对瑾清贵人的哭诉,只当没听见,另赏赐了银四百两,锦绸三匹,珠宝一箱和另划了一处宫殿就打发了。
东宫前脚步声阵阵,许默之坐着林间,风打落叶,有一片竹叶不偏不倚地落入了他的杯中,叶尖浸入茶中,茶水打湿了竹叶上的细毛。
江渊种的都是翠竹,青绿色的杆,叶小,赏心悦目。
许默之把竹叶拎起来,这杯茶是喝不了了。
翠竹有生机勃勃之意,许默之笑了笑,你们的前主人可就了无生机了呢。
许默之仰头看了看遮天蔽日的翠竹,日光耀眼,透过叶间的缝隙落在他身上,仿佛黑暗也无处遁形。
那么雅致的景象,其间却坐着一个手上沾着鲜血的人,何等讽刺。
他拍拍衣袍,也是时候该回去看好戏了。
背后簌簌叶打声,声声入耳,生生不息。
许默之背着手,慢条斯理,愈是淡定,愈不会有人怀疑。
宫外有公公在门外侯着,一位年轻的公公抬头见了许默之,神情怪异,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有点反胃,仿佛被看透了内里。那就是他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从前看他的模样。
许默之走到那位小公公面前,定定站着不动。在他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小公公颤抖着,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招来了这位瘟神。
以前的江渊阴晴不定,不知道多少婢女、公公惨遭毒手,一丈红都是轻的。
许默之站了会儿,转身走了。
小公公摸了摸脖子,湿漉漉。
被他吓的。
一众人都在东宫内。看见许默之回来,纷纷让出一条道。
哟,人都齐了,自己面儿挺大啊。
“死了”才能受如此重视,真是感激不尽。
最前面是皇帝,许默之走到他身边,看见了经他之手的尸体,假装惊讶:“谁在本宫殿中遭此迫害?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本宫登基的时候惹事。”
旁边的三皇子插嘴道:“看这衣服就知道是许默之那家伙了,一身白衣,果真是不详之人。”
皇帝不满地瞪了三皇子一眼,成不了大事的东西!
三皇子自知失言,默默闭上了嘴。
许默之微微叹气:“竟是默之兄遭此毒手,本来我还约他一同饮茶的,让他在东宫等我,我去竹林准备准备,没想到……”
他转头看着皇帝,“不过父皇,凶手是何人,可有线索可不能让默之兄冤死!”
皇帝摇摇头:“不清楚,凶手非常小心,没有留下一丝疏漏。不过他既然是在东宫杀的人,想必是想要嫁祸于你,趁你在竹林时把许默之杀害,哎,可惜了。”
许默之低下头,不动声色,眼里晦暗不明,可惜,的确可惜。
他伸手招呼御医上前,示意他帮“许默之”把脉。
御医躬身,皇帝点头。他抚上“许默之”的右手手腕掌侧下方骨头凸起的位置。又摸上他脖子弧线上左侧位置,都毫无波动。
御医起身,对着皇帝摇了摇头。
皇帝扫了一眼身旁众人,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好嘱咐刑部彻查此事。不过只是一个质子,无所谓了。
许默之低着头,掩盖着自己的情绪。这些冷血动物,根本不会在乎人命,何况还是没有身份的质子。
皇帝以为他还在惋惜,毕竟平时他们俩玩得不错,便拍拍他的肩,“身为太子,感情这种东西便不能看得太重。”
许默之向他作揖“多谢父皇指教,儿臣明白。”
皇帝点点头,带着一干人走了。
毕竟是一条生命,一场好好的宴会便因为“质子许默之”的死草草结束了。
东宫还有人在处理尸体,许默之便不在那儿呆着了。
月明星稀,他独自一人在御花园中坐着,为自己这天衣无缝的计划而感到有些兴奋。正想着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办,突然一个人站到了自己面前。
许默之摸了摸那人的头,温和地问:“怎么了阿楚,那么晚了还不去睡觉。”
江楚笑着拉住许默之的手,压低了声音说:“阿渊哥哥,桂花糕好吃吗?”
许默之的手一顿,望着面前这个少年,眸中闪过一抹杀意,见对方似乎有些不解,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便压下了心中的念头。
他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尽量平静地问:“怎么了?阿楚想吃吗?”
江楚摇摇头:“没有啊,只是我没吃过,比较好奇罢了。”
许默之微微宽了下心,心中暗骂自己一惊一乍,江楚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懂些什么。
“哥哥,今晚我能和你住吗?”江楚问他。
他暗暗叹息:看来阿楚还以为曾经的江渊是真心待他的。
江楚的爸爸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哥哥,前几年战死边疆,只留下儿子江楚一人。江楚从十岁开始就一个人住在世子府中,皇帝与自己的哥哥关系很好,就把江楚当亲儿子看待,时常请进宫中小住。
其他的几位皇子都不爱同江楚玩,江渊比江楚大四岁,平时看起来对这个弟弟宠爱有加,实际隐隐地含着厌恶。
他还是质子的时候就曾听到江渊亲口说,不过是在可怜江楚罢了,“边疆长大的土包子”。
夜深,两人并排躺在床上,江楚还没睡,他拉着许默之的手,喃喃:“默之怎么就走了呢,皇帝叔叔说默之回青玄了,他都不跟我打个招呼……”
许默之没有回话。不一会,身旁就响起来沉稳的呼吸声。
他看着熟睡中的江楚。
江楚总给人一种很老成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从小就独自一人,让人有些看不透。如果他真的知道了,就坏事了。
可他似乎只是无心地问了一句。许默之实在不愿意这个乖巧无害的弟弟知道真相,他会难过吧。
他拍拍他的背,“我没走呢,我一直在这里,会一直陪着你的。”
房间里灯光太暗,许默之看不清。
他睡着了。
他也不会知道,原本应该熟睡的江楚笑了笑,张口说了句话,没有出一点声音。
他说:“那说好了,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