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事王侯》五两三钱

89、相思意（三）

　　在场的贺家弟子无一变了变脸色：“你，你们……”

　　“你们哪个要碰他一下，就得先过我这关。”
　　谢玄度将手中铁扇一展，随手晃荡。

　　他心中想的是，我跟张人凤还有一堆账还没算完呢，你们来找他晦气，怎么也得往后稍一稍。

　　谢玄度给这群少年下的枷咒时没下狠手，只能将他们困住一小会儿。说话间，这些贺家的弟子便已挣开枷咒，纷纷抽出剑，不管是阵宗还是剑宗，都慢慢靠拢在一起。

　　面对谢玄度这个外敌时，他们自然还是要同仇敌忾的。

　　谢玄度笑了一笑：“自相残杀的时候倒是凶狠，现在见了我，怎么个个怕得跟小猫儿一样？”

　　其中一个贺家弟子强撑着发虚的声音，喊道：“谢、谢玄度，我们家几位师叔都在来万侯城的路上，你胆敢伤害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贺家绝不会放过你。”

　　“苦行境境主张人凤谋害了楚白虹仙尊，你要包庇他，就是与我们中原五大仙府为敌！”

　　谢玄度想笑：“就算不包庇他，我一个半邪，难道跟你们五大仙府就是朋友了？”

　　一群人给他这句话噎了一下。

　　他听着这群崽子呱呱叫，实在聒噪，也懒得跟他们费口舌：“你们哪个敢上来指教一二？”

　　无人应答。

　　“未免旁人说我以大欺小，我可以不出剑。”谢玄度再道。

　　这多多少少带着轻蔑了。

　　贺沧行心气高，不堪受辱，又是这群少年中修为最高的，为了不让外人小瞧贺家，说什么也要拼一拼。
　　他便要拔剑应战。

　　就在此时，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声音：“就算不出剑，你们这群小子也不会是他谢玄度的对手。”

　　贺家弟子望去，见楼梯上走下来一名女子，身穿男儿样式的紫色武袍，腰配横刀，长发高高束起来，看上去已经有了些年纪，奈何眉目里透着飒人的英气，使得她更似个年轻姑娘。

　　他们眼睛都亮了，简直就像看到了命中救星：“瑛师叔！”

　　谢玄度一扬眉，很快抱扇行礼：“我道是谁的声音这般悦耳，原来是贺师姐，失敬失敬。”

　　贺家的四小姐，贺瑛，雅号“木兰君”，从前谢玄度在巨鹿游学时，与她有过同门之谊，他一贯称贺瑛为师姐。

　　贺瑛哼笑一声，负手走来：“一位是在抱风山上，‘来仪现世，剑压群雄’的苦行境境主；一位是号称‘剑魁’的谢家长公子；还有一位，貌似平平无奇，却是指力惊人，捏住一粒算盘珠子就能打穿敌人喉咙的郑大先生。“

　　郑大只是微笑。

　　“这么小的一间酒馆聚集三大高手——”贺瑛不动声色地看向那些贺家弟子，“你们觉得自己有几条命，可以供他们杀？”

　　有弟子着急辩解：“瑛师叔，我们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只是、只是张人凤他害了楚白虹仙尊……”

　　贺瑛再问：“我们何时跟楚家关系这样好，丹丘的事，也要归贺家去管？”

　　那弟子声音小了一些：“瑛师叔，您一向说，惩奸除恶，我辈责无旁贷，现在张人凤在中原做出这等恶行，要是轻易放他离开巨鹿，传扬出去，岂不令天下英雄耻笑？”

　　“你们要是合力杀了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也算是有本事了。可人家嘴皮子上下一碰，便先令你们自杀自灭起来，方才若不是谢玄度出手，惊鹊早就死在自家师兄手中，到时候传扬出去，人人都会称赞我们贺家后生‘勇威’，天下英雄自然也要‘敬仰’！”

　　面对这群弟子犯下的蠢事，贺瑛说话毫不留情，他们心生愧疚，被她这一番话刺得抬不起头来。

　　贺惊鹊背后那道伤还在流血，已经洇透衣衫，贺沧行瞧见，自是后悔不该一时冲动，先向贺瑛低头：“瑛师叔，都是我的错，您要罚就罚我罢。”

　　贺瑛：“你还算敢作敢当，回去领五十军棍，再来找我。”

　　贺惊鹊疼得脸唇皆白，却还想求情：“瑛师叔，师兄他只是……”

　　“不光是他，还有你们。”

　　“瑛师叔……”弟子耷拉着脑袋，只得认罚，“我们知错了。”

　　贺瑛喝道：“既领了罚，还不快滚回家去？”

　　“是。”

　　一个一个都似蔫了一般，垂头丧气地走出这家小酒馆。

　　谢玄度晓得这次贺瑛罚得不轻。
　　贺家祖上在周朝的时候乃是武将世家，现在他们在治家时，也沿用了不少治军的规矩，这五十军棍打下去，没有十天半个月的都下不来床。

　　谢玄度笑道：“贺师姐如今越发见神威了。这样一瞧，以前我在巨鹿求学时，贺师姐几次教训我，可实在温柔太多。”

　　贺瑛这才仔细打量了谢玄度一眼，问道：“你不说跑得远远的，还回来中原做什么？”

　　“说来话长，反正不是来找麻烦的。”谢玄度道，“倘若师姐愿意坐下来叙叙旧，咱们就在此喝上一杯，但师姐若是来拿张人凤的，那就很遗憾了。”

　　贺瑛问道：“怎么，你要跟我动手？”

　　谢玄度道：“不敢，不敢，只是遗憾不能跟师姐喝酒，因为我会带着他先跑。”

　　贺瑛哼笑道：“你是空中游，浪里飞，要想跑路，谁也抓不住你。不过你放心，我不是来与苦行境为难的，我知道，张人凤谋害楚白虹一事不过是捕风捉影，尚无证据。”

　　贺瑛朝张人凤抱了抱拳，态度出奇的磊落：“张境主，贺家的后辈无知，今日冒犯了。”

　　可那厮已经醉得不知地黑天白，一双凤目只望着谢玄度笑，是郑大代为回答：“木兰君客气。”

　　谢玄度也忙道：“那就好，看来师姐还愿意跟我一起喝酒。”

　　贺瑛也摇了摇头：“喝酒就算了，眼下这情形你也见到了，阵宗和剑宗斗得正厉害，我们也管不了旁的。你既还称我一声‘师姐’，我求你一件事。”

　　谢玄度说：“师姐但说无妨。”

　　贺瑛道：“来日见到我弟弟，劝他回家。家人的话，他不听，朋友的话总能听进去一二。”

　　谢玄度一顿：“……”

　　贺瑛：“说不说在你，我不为难。”

　　谢玄度只能回道：“我尽力。”

　　“好，我不多留了，谢玄度，你……”贺瑛轻叹道，“中原不太平，你好自为之。”

　　谢玄度：“多谢师姐。”

　　贺瑛行事利落，告辞以后，她又在柜台处搁下一锭银子，算作赔偿，而后转身走出酒馆，策马消失在茫茫雨幕当中。

　　谢玄度将她送到酒馆外，立在雨中，目送着贺瑛远去。
　　郑大为他撑上纸伞，道：“看来谢公子在中原的确有很多旧相识。”

　　“不算多，哥哥姐姐称呼着，他们也不好与我为难。”

　　谢玄度答得敷衍，待回了神，一心就系在张人凤身上。

　　张人凤还躺在榻上，一旁就是竹帘，外面雨势渐大，水珠透过竹帘，化作丝丝水雾洇进张人凤的衣衫里，再这么下去，非要受寒不可。

　　“不是，你们就任他醉成这个样子？”谢玄度快步走过去，将张人凤外头那件快褪到腰际的黑袍子拉上肩，又替他系好腰带，言语间有了些恼意，“堂堂一境之主，也不怕丢人？！”

　　郑大也很无奈：“正因为他是一境之主，所以没人能做他的主。”

　　靠得近了，那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险些将谢玄度晕熏过去，他眉头大皱：“天爷，你到底喝了多少？”

　　张人凤也不说话，微微笑着，直盯着他看。

　　视线直白灼热，就连谢玄度这么个脸皮厚的都快经不住了，道：“看什么看！起来！”

　　他将张人凤拉起来，本想一手架着，可这人醉得好似一滩烂泥，脚下根本站不住，半边身子摇摇晃晃地压向谢玄度。

　　谢玄度怕他摔着，只好双臂将他挟抱在怀中。

　　他忙喊郑大：“郑大先生，帮帮忙啊，你来接着他。”

　　郑大说：“在下就去准备马车。”

　　谢玄度：“……”
　　跑得倒快，把这种苦差事撂给他。

　　张人凤下巴抵在谢玄度的肩膀上，谢玄度动动肩膀，尝试唤了他两声：“喂，喂，张大境主？张人凤？”

　　张人凤呼出的鼻息很热，好久，附在他耳边，说：“你，你回来了……”

　　这气息搔在谢玄度耳尖上，痒得他头皮发麻。
　　谢玄度气急道：“什么叫我回来了？那天明明是你先走的，少来恶人先告状。妈的，我都气糊涂了，跟你一个醉鬼讲什么道理？你给我站好！”

　　张人凤抱住他的腰，侧了侧首，凑到他颈间乱嗅、乱吻。
　　谢玄度汗毛倒竖，浑身起鸡皮疙瘩，嘴上都结巴了：“张、张人凤，你别以为你醉了，我就舍不得……”

　　“师父……”

　　谢玄度：“……”

　　“你终于回来了。”他低低地说。

　　谢玄度脸色一沉，一下将张人凤推开，他本就醉得狠了，一个趔趄，重重跌回那木榻上去。

　　谢玄度瞪了他一会儿，要是以前，他肯定要气得大骂“哪个他娘的是你师父，看清楚小爷是谁”，可瞧着张人凤这烂醉如泥的样子，多大的怒火也发作不出来，只是嘴巴里有些苦涩。

　　他似泄了气，骂了一句：“妈的，这算什么？张人凤，你真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