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事王侯》五两三钱

90、相思意（四）

　　以前谢玄度爱剑，人人都称他是“剑中魁首”，但他的剑术也非一朝一夕练成的，从小到大，他曾输给过很多人，但每一次输，谢玄度都不曾沮丧，对手越强，他就越有斗志。
　　输了，便埋头反思是哪里不足，哪一招练得不好，他便日夜不休地练，直到能打赢为止。

　　世人都称赞他有天赋，但只有谢玄度自己知道那一手剑术靠得从来都不是“天赋”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所以他骄傲自负，他意气风发，他自认为这天底下就没有他打不败的人，没有他过不去的关。

　　但此时此刻，听张人凤醉中还念想着他的恩师，谢玄度却觉得自己像是遇着了一个怎么都赢不了的敌人。

　　就算当年从众星捧月的谢家长公子沦落为人人喊打的半邪，谢玄度也不曾像此刻一样这般挫败过。

　　可这感觉太奇怪了，太诡异了。
　　他为何要将张人凤那位师父当成自己的对手？他甚至都不知那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样。

　　郑大已备好马车。

　　谢玄度独自生了一会子的闷气，最后还是先认栽，过去把醉得不省人事的张人凤背起来，背到马车上。

　　等郑大驾车来到万侯城的铁书铜琴楼，谢玄度又把这祖宗一步一步背回客房当中。

　　他心中堵着气，也没像上次那样还给张人凤宽衣解带，只撂到床上，再也不管。

　　谢玄度坐去桌边，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一个人喝着醉蓬莱。
　　这醉蓬莱中掺着楚岚君为他制的药物，用以缓解桃李符的反噬，不过自从左寄侠将自己数百年的真元渡入他体内，帮他克化了那一股邪煞之力，谢玄度便不再需要这药酒了。

　　他命店小二去给他这酒葫芦里打满新酒，就要解千愁。

　　“一醉解千愁！”谢玄度心想，“我谢明郎爱剑，爱酒，爱云游四海，爱结交朋友，爱天下可爱之物。那些令人烦愁的事，一直想它做什么！”

　　他喝酒，自也要喝得大醉方休，醉了就倒在桌子上大梦一场，痛痛快快，总算不再那么烦闷。

　　直至夜深，谢玄度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像是落入了谁的怀里，迷迷糊糊睁开眼，又因房中不见灯火，眼前一片朦胧，好久才看清那人的面容。

　　是张人凤。

　　“你醒了？”他声音有些哑。

　　当是酒醒了，张人凤看他时不再笑，像往常一样冷冰冰的，好似还在生气。

　　谢玄度挣着，想从他怀中下来，不料张人凤一手按住他的腰，反而将他抱得更紧，道：“别动。”

　　谢玄度醉得头疼，也就真没再动。

　　张人凤将谢玄度抱到床上去，低声问：“你怎么会来？”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听上去有些许温柔气。

　　谢玄度手抵上额头揉了一揉，好让自己脑子更清醒些，回答：“这话不该问你么？郑谋都找上门来跟我兴师问罪了，好像是我欺负了你一样。”

　　张人凤道：“他十句话里有十一句都是假的，不要当真。”

　　谢玄度下意识就想问“那他说，你当我是你师父才对我好的，这是不是真的”，可到了嘴边，又怎么都问不出口。

　　他只道：“听郑谋说，楚家冤枉你也有份谋害楚白虹，谢家又下令要拿你去太微受审，我怕你跟谢玄鸿打起来。”

　　张人凤眼一抬，冷冷地瞧着谢玄度，问：“你是担心谢玄鸿才来的？你怕我会杀了他？”

　　谢玄度给他这一句质问恼了：“屁，我担心他会杀了你！”

　　张人凤并不相信：“你明白，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但你不够狠心。”谢玄度道，“我知道你多半不会下狠手，到头来也只能被他欺负。”

　　“你怎知我不会？”

　　“因为我！”

　　默了一瞬，张人凤似笑非笑：“哦，原来你知道。”

　　谢玄度给他这一句一句问得彻底恼了，他又不是个万般心思都能藏住的人，索性问道：“张人凤，你到底想我怎么样呢？我他娘的认识那么多人，唯独看不懂你的心思。我也不管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人了，就问一句，你现在还想不想睡我？”

　　张人凤眉心轻蹙。

　　谢玄度解下腰带，脱了外袍，怒气冲冲地说：“你要是想，我让你再睡一回，真的。今夜过后，咱们两清，谁也不欠谁！你就当行行好，往后放过我，行吗？！”

　　张人凤才知他不是来求和的，而是急着与他撇清干系，双目一时冷如冰霜，道：“你以为我会拒绝？”

　　“那你来啊！”他低吼。

　　谢玄度眼睛被火烧得雪亮，一把揪住张人凤的领口，将他扯上床，一下跨坐他身上，又去解他的腰带。

　　“你招惹谁不好？偏偏来招惹我，天底下就没几个人敢，你也是够大胆，真不怕我一剑杀了你？！
　　你知道我不忍心，是不是？我承认，抱风山上是我做得不对，如果换作是我一下被人废去半身修为，挑断手筋脚筋，连剑都拿不起来，我都想死了，所以是我欠你张人凤的，你要杀要剐，我都认，敢有半句怨言，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可你他妈的非要睡我是什么毛病？
　　我他妈的也是活菩萨，一想起来那晚的事就恨不得一剑捅死你，可见你对我好，又一次一次下不了手。这两天跟你一分开，我天天都在想，张人凤在哪里，张人凤还在生气么，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我哪里对不起你，一闲下来就是张人凤、张人凤、张人凤……本来我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无牵无挂，一身轻松，干么就是欠你的债还不上啊！”

　　谢玄度脑子里全是这些烂事，有什么就说什么，解腰带的手也越来越急，可越急就越解不开，一顿左缠右绕，到最后又跟他自己的腰带都搅到一起去了，打成一团死结，反而系得更紧。

　　“妈的！妈的！怎么解不开？”谢玄度气得大骂，“张人凤，你怎么就这么会让人心烦意乱呢？连你的衣裳都跟我过不去！”

　　张人凤捉住他的领口，轻巧翻了个身，便颠倒上下，将谢玄度压在怀中。
　　谢玄度起先还不认输，叫道：“你别动，我自己来！”

　　张人凤一手覆上他的眼睛，低头用唇堵住了他的嘴。

　　谢玄度一下安静了，眼前看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嘴唇上的柔软，还有张人凤热烫的气息。
　　他吻得很温柔，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的，一下一下亲吻着谢玄度。

　　谢玄度认命似的闭上眼，心想，原来张人凤的嘴唇竟这样柔软，平常真瞧不出来，他简直被这样的柔软蛊惑了，尝试着去吮，久了又爱得想咬上一口。

　　张人凤呼吸越发烫，挪开覆在他双眼上的手，撑在他身侧，唇又游移上去，亲了一亲他有些湿润的眼睫。

　　“明郎，我也很想你。”

　　这客房里很静，除了能听到他们彼此急促的呼吸声，就是谢玄度怦怦的心跳声。

　　谢玄度觉得万分窘迫，不敢睁眼看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张人凤按到怀里抱住，认命道：“妈的，张人凤，你真了不起，你赢了，我栽在你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