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约黄昏后》北聿

8、甘棠

　　玄璟跟着江离回到东兴楼，往日他只是出入客堂，从未去过别的地方。
　　今日随江离绕过几扇门后才发觉这个酒楼别有洞天，穿过游廊便可见一方明镜般的湖水，水面波澜不惊，沿着平铺在水面上的木桥便可直达水中心，一间青砖碧瓦的厢房伫立在此。
　　江离平日便在屋内中稍作休息或处理酒楼的杂事。
　　江离刚找出柜里的金疮药，就有人咋咋呼呼的闯了进来。
　　甘棠穿着平日常穿的那件藕粉色长褶裙，外面套了件缕金狐裘，携着一身寒气对江离嚷道：
　　“你来了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我今天还打算去找你，难道你早就预感我找你有事？”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汤婆子塞到江离手里。
　　甘棠与江离自小一同长大，东兴楼开业以后，江离便寻了甘棠请她帮忙管理东兴楼的大事小事。
　　甘棠是个表面粗心实则仔细的人，名义上在江离手下做事，其实江离早已将她视为自己的亲妹妹，对于自己的事情也从来不瞒她。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只是回来取些东西，你身上这狐裘穿着很好看。”
　　甘棠摸了摸颈边的狐狸毛，笑着说：“这是我前几日刚寻西街的裁缝做的一件狐裘，穿着十分暖和，你改日也去找他做一件。”
　　一停顿，转头看见了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玄璟，吓了一跳：
　　“这不是云七吗？他怎么在这呆着？”
　　玄璟在东兴楼时，旁人都唤他云七。
　　江离因身份特殊，除了身边知根知底的人，很少有他人知道江离的存在，尤其后院更是无人知晓。
　　玄璟虽早就知道江离的双重身份，但为防止夜长梦多，甘棠尽量避免玄璟参与更多的事务，所以他也从不知东兴楼还有一个后院。
　　江离不知怎么解释，含糊道：“我有东西要给他…”
　　甘棠最不喜江离对自己含混躲闪，抢过话尾：“什么东西不能托我给他，非要你亲自把人带过来？”
　　让甘棠递金创药给他肯定免不了追根究底，若是知道了江离留身份如此复杂的人在身边，几层皮也不够甘棠剥的。
　　“这东西…女子不能看。”
　　江离硬着头皮胡诌了个理由。
　　甘棠听完后更加疑惑了：
　　“什么东西女子…那我托小富林带给他不就行了？”
　　江离倒吸了口气：“不止女子不能看，别人也不能看。这是两人之间的事。”
　　甘棠的眼睛逐渐瞪圆：“两人….我怎么从未听过有这种事情？我即使不看，只是知道也不行了？”
　　江离察觉氛围有些不对，却无力挽回当前的场面，只能视死如归的点头：“只能有两个人。我、和、他。”
　　说完后心虚的偷瞄了一眼玄璟，见他偏了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有一边红透了的耳朵。
　　甘棠见江离视死如归的神情，知道他这是倔脾气上头，定不会再透漏一丝风声了，虽心中仍有疑惑，无奈只能作罢：
　　“行吧，那我在门口等着，你把东西给他后我再来找你。”
　　江离本可以答应，但自己先前已打定主意让玄璟换了药再走，奉行自己好人帮到底的原则，不愿再改变主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不要颜面了：
　　“不行，你去客堂等我。”
　　甘棠惊愕的看着他：“为何？”
　　江离咬了咬牙，吐出几个字：“会听到。”
　　“你们要商量什么？！你怎么防我至如此地步！你们两个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连我都不能知道不能看到不能听到！”
　　江离被甘棠吼的脑袋嗡嗡作响，第一次为自己撒谎而后悔，体会到了自作孽不可活，咬牙强撑着说：
　　“以后…我再告诉你。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就忍无可忍的将甘棠推出了门外。
　　屋内就剩下他和玄璟两个人，江离面上有些发烫。
　　他努力让自己不要想刚才的对话，拿出金创药：“你在这把药换了再走。刚才说的话…不要放在心里。我没有别的意思。”
　　玄璟接过金创药，手指触碰到江离的指尖时，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感觉。
　　江离坐在一旁见他把一层层的衣服解开，有些不自然的偏过了头，余光里看到他腰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但是上药时，右臂却只抬起一半就不能再动了，他动作迟缓地缠着纱布，因右臂的不方便纱布也缠的有些松散。
　　江离想起搭救玄璟的那个雪夜，他好像就是右臂受伤过重，如今看来，伤口应该还未好全。
　　江离叹口气，拿过玄璟手里的纱布：“我帮你。”
　　玄璟突然有些慌乱，语气不再如往日那般沉稳：“不用…”
　　“你的右臂还没好，别再扯开了伤口。”
　　江离说完就低头一圈圈地缠起了纱布，玄璟的腰上没有一丝赘肉，锻炼良好的身体上新伤旧伤交错纵横。
　　“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江离再次怀疑起玄璟的真实身份，普通人的身上不应该有这么多伤痕，且有些伤口看起来就很深，下手的人应是想直接要他的命。
　　玄璟知道江离心里无法打消对自己的疑虑，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是个杀手。”
　　江离愕然抬头，只见到玄璟黑白分明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两片薄唇紧紧地抿起。
　　“很多人买凶杀人，你也可以。”
　　江离知道很多富商官员遇到棘手的事情，有时会选择这条路。
　　江离垂下了眼眸，这不是自己想要接触的领域，以他的身份地位固然可以这样做，但草菅人命是自己最不耻的。
　　玄璟突然抓住江离的手，直直地看着他：“但是我不希望你走这条路。你不应该沾上鲜血。”
　　江离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发烫，玄璟的手极其有力，像握住了他飘忽不定的心，屋里的温度仿佛都升高了，江离的脖颈儿竟有些汗涔涔。
　　玄璟抓了一会儿也发现自己的逾矩，连忙松开了手。
　　江离将他的纱布缠好：“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不会夺取他人性命。”
　　玄璟深深地看着江离的眼睛，江离的眼睛很好看，一双凤眸微挑，笑起来的时候如秋水泛起涟漪，让人移不开眼。
　　他停了一会儿说：“我可以为你杀一个人，只有一个。等你想好了就来找我。”
　　玄璟拿出一个制作精巧的木盒：“这里面有一只西域的蝴蝶，你把木盒打开时，我便会知晓你的方位。”
　　江离听说过这种蝴蝶，但也只是在话本中看过，知道它极其稀有，难得一见，未曾想到玄璟竟有这蝴蝶，还把蝴蝶给了自己。
　　江离接过木盒，知道谢字已太过轻浮，玄璟见他哑口无言的看着自己，笑了笑：
　　“它本就是寻人用的，你无需太在意。这个木盒的左右两侧各雕着一枝木兰花，同时按下去后木盒自会打开。”
　　江离用手在木盒的两侧摩挲了一番，确实发现木兰花的位置有细微的凹陷，这木盒设计如此精巧细致定也不是寻常可见的物什。
　　玄璟见江离小心翼翼地捧着木盒，寻了个旁人不会发现的柜子放了进去，向江离鞠了一躬便离开了屋子。
　　甘棠等得久了，心里放心不下，找了个头巾包裹住耳朵，闭着眼睛敲了敲门：“江离，你们商量好了吗？”
　　江离知道甘棠是担心他的安危，上前打开门，见甘棠一副君子不看不闻的模样，笑出了声：“他刚走，你怎么做这个打扮？”
　　甘棠气急败坏地解下头巾：“还不是你说只能你们两个知道！我第一次见你这么神秘，在客堂等的焦急，又不敢来打扰你们。”
　　江离想起自己随口说的假话，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只是一些小事罢了，大事定不会瞒你。”
　　甘棠哼了一声，环顾屋子一圈见没有什么异样，又见江离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放下心来：“你怎么和云七牵扯上的？”
　　“我托他替我做些事，不算有什么牵扯。”
　　甘棠忍不住追问：“什么事？”又想到江离不愿让他人知道：“算了，我不问了。你自己掂量着。”
　　说完递过一张信笺：“这是今日传来的消息。”
　　今日是江离的大哥江景源朝觐述职的日子，江离在江景源走后便安排了人去打探消息。
　　江离打开信笺，纸上只有短短几行字。
　　大意是近年来边疆蛮夷频繁来犯，且规模越来越大，江景源虽已化解了敌方进攻的危机，但是边疆的兵马已损伤大半，因此恳请皇上能够增加边疆的兵马，以保边疆稳定。
　　皇上看了江景源的奏折，对江景源护国有功表达了赞扬之情，如往常一般赏赐了千匹锦帛和千两白银，但是对增加兵马的事情绝口不提。
　　江离面色凝重的点燃了信笺，江景源在边疆待的日子太长，早就不知道朝廷上的变化。
　　皇上忌惮江家的势力时日良多，几年前与江家交情深厚的官吏纷纷落马。
　　江老将军虽察觉出异常，但因年少与先皇南征北战时，二人早已立下誓言结为兄弟，情同手足，因此对皇家一片赤胆忠心。
　　且江家手里握有先皇赐予的免死金牌，即使皇帝铲除了与江家关系密切的官员，江老将军也对皇帝会保江府永世平安这一点深信不疑。
　　江离心事重重，盯着跳动的烛火问道：“还有什么其他消息吗？”
　　“皇上那里倒没什么事了。只是听闻江景源下朝以后被太后叫去叙旧了。”
　　“叙旧？”江离笑了：“太后和他有什么旧可叙，她都没有见过大哥。”
　　甘棠知道江离此刻心情不好，江家的地位岌岌可危，即使江老将军早已退出政坛，但是皇帝的疑心却越来越重，不知道哪一天江家的大祸就会降临下来，让整个江家措手不及。
　　“太后不能参政，你不要太担心了。”
　　江离听了甘棠的话并没有放下顾虑：“大哥是封疆大吏，难得回京一次，太后特意召见定不会和他闲聊。如果不是政事，且皇帝也不方便讲。”
　　江离叹了口气：“大哥现在啥都有了，就差给我找个嫂子了。”
　　甘棠如醍醐灌顶：“那岂不是…皇帝要指婚与你大哥？”
　　“十有八九。我先回府了。东兴楼的账簿我还没看完，你让云七戌时来取账簿。”
　　甘棠点点头应了声好，便和江离一起出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