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约黄昏后》北聿

6、夜袭

　　到了游湖的地方，早已有家仆提前将舟内用炭盆烧的暖和。江景濯温了温酒，少见的沉默不语。

　　月奴向江景濯的方向坐近了些，轻声慢语道：“江二爷此次去边疆可还吃得惯，住得惯？奴家听人说边疆环境恶劣，在京城也总是忧心二爷的身体，总是怕您，受苦。”

　　江离屏气喝了口酒，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江景濯斜眼看向月奴疑惑道：“你管那么多干嘛？难不成你能想个办法把我调回京城？”

　　月奴本是有心与江景濯拉近距离再续前缘，却被江景濯无情训了一通，不免心里有些委屈难受，无奈碍于身份只能噙住泪水强颜欢笑赔礼道：“奴家只是见二爷有些消瘦了，心疼得很。是奴家多事了。”

　　说着又给江景濯倒了杯酒，强打起精神问他：“二爷想听哪些曲儿呢，是往日常听的那些还是新的曲儿？”

　　江景濯似是没听见月奴的问话，了无生趣的靠在一边只顾仰头喝酒，连眼皮都懒的掀一下。

　　江离不忍见月奴被晾在一旁的凄惨模样，清了清嗓子回道：“听些新鲜的吧。江二少爷许久没回来了，我记得前几日还在流传的《清平调》有几分韵味，可以听听看。”

　　江景濯听见江离的话突然坐直了身子，皱起眉头问道：“现在流传什么曲儿你怎么知晓的如此清楚？难道你在这一年里也常来听她唱曲儿？”

　　他知道江离不喜欢出入这些场所，以前都是他硬拖着江离陪他，否则江离个人是万万不会选择来此地。

　　转念一想，又回忆起早些年江离曾给他讲过喜欢听月奴唱曲儿，心里的无名火突然烧了起来，一把抓住江离握着酒杯的胳膊，气急败坏道：“你一个江家三少爷，日日流连于勾栏青楼，懂这么多风花雪月之事，传出去让别人笑话我们江家！”

　　江离被江景濯火冒三丈的状态惊住了，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他自己不也总是往玲珑阁跑，怎么反倒教训起他来了。再说，只是懂一首曲子怎么就变成日日流连于此了。

　　“你好意思说我！”手腕传来一阵痛楚，江离下意识倒吸了口凉气，往回抽了抽胳膊。江景濯大梦初醒般猛然放开江离的手腕，两眼呆傻地看着江离泛红的手腕。

　　江离自我怜惜的摸了摸手腕，还有些疼痛感残留在上面，心里也有些生气：“你发什么疯？我只是听府里的丫头常唱这首曲儿，以前从未听过，听着顺耳问了名字才知道。月奴问你听什么曲儿，你不回答我方且回她，不然我管你听什么。爱听不听。”

　　江景濯受了江离的骂也不敢吭声，偃旗息鼓的躲在一旁抱着酒杯发呆。

　　月奴见了这一通闹剧，脑子里有些事情突然变的清晰了些，又感觉有些不可置信，她左右看看两边的人，陡然产生一种芳心错付他人的悲凉感，拨了拨弦轻声唱了起来。

　　江家两位少爷各怀心事的一杯接着一杯喝闷酒，江离偶尔想和江景濯搭话都被江景濯不咸不淡的敷衍过去，几句过去他也不想去惹江景濯这个怪人，安静地寻了个舒适的方式一边赏月一边饮酒。

　　不知过了多久，江离被一个人轻轻拍醒，睁眼发现是月奴在叫他。

　　“江三少爷，快到宵禁时间了。”

　　不知不觉竟睡着了，江离揉了揉眼睛，看见外面已是深夜，湖上基本上只有他们这一个船只，船夫也摇晃着船桨正缓缓靠岸。

　　江景濯睡在他对面，面前摆了三个空壶，看来他也喝了不少酒。

　　“醒醒二哥，该回去了。”江离报复般地用力拍打江景濯。

　　江景濯迷蒙地睁开睡眼，疑惑地问：“小离？我怎么睡在这？”头疼欲裂，他揉了揉太阳穴：“啊不对，我是来喝酒来了，我怎么睡着了？”

　　江离懒于和他解释，从舟内出去：“该回府了，快宵禁了。还得先把月奴姑娘送回去。”

　　二人到玲珑阁送了月奴回去，又急忙赶回江府，轻车熟路的溜进各自的院内。

　　江离吩咐院内的小厮准备一桶洗澡水，打算换掉浸满酒气的衣服，突然听见自己的门响动的声音。

　　他以为是小厮的洗澡水已经准备好，正想说直接进来就好，一个黑衣人便突然闪身进了门。

　　江离瞪大双眼，吸了口气就要大喊，被黑衣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口鼻。

　　他紧紧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虽然二人看起来个头差不多，但是他却能在不惊动江家家将的前提下闯进他的屋子，定是个武功高强之人，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若和他打斗起来，肯定还来不及叫喊就会被他制伏。

　　不过既然这人没有直接上前去他性命，一定还留他有别的作用，不如屈身先应了这人的要求保住性命，之后的事从长计议。

　　江离细细盘算了一番后，感觉心里安定了一些，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会好好配合大侠的计划，只求事后大侠能给留条活路。

　　黑衣人不解地看着江离狂眨的眼睛，又看他垂眼示意自己放开紧按住他鼻唇的手，试探般地放松了些力道。

　　江离抓住机会，偏头呼吸了口新鲜空气，尽量让自己语气友善，说：“你。”

　　刚说了一个字就又被黑衣人捂住了嘴，这次还好没有再堵死他的鼻子。

　　“你与我相识。”

　　相识？黑衣人声音低沉且有些沙哑，江离莫名感觉有些熟悉，似乎是自己身边之人，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江离感觉嘴上的力道又松了些，以为黑衣人在暗示自己可以开口，身子向后仰了一下，急忙说道：“我。”

　　又是一个字刚出口就被捂紧了嘴。

　　“你不要说话了，我不会害你性命。现在有人在追杀我，你屋里可有藏身之处，等危险过了，我再同你解释。”

　　江离听见性命有了保障，乖巧地点点头并小心翼翼抬起胳膊指了下墙角的衣柜。

　　黑衣人微一点头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过了一会儿，小厮抬了热水进来，江离想到衣柜里还藏着一个人也不方便再沐浴更衣，摆手道：“身子突然有些乏了，我明日再沐浴。你把它抬下去吧。”

　　小厮觉得有些奇怪，却也不敢多嘴，只能低头应了声是。

　　江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似是想到什么，又回身问道：“府外刚才可有什么奇怪的动静？”他得确保没有让黑衣人引来什么仇家，给江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小厮摇摇头答道：“没有什么动静，还和往常一样。”

　　“好，你下去吧。不用再进来了。”

　　江离等小厮走远以后，向着衣柜的方向说道：“你可以出来了，现在应该没有人追来了。”

　　黑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弯腰鞠了一躬对江离道谢：“多谢少爷相助。”

　　江离点点头，等了一会儿看黑衣人依然站在原地，一头雾水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黑衣人又向前鞠了一躬说道：“我本该离去，只是他们现在正在天罗地网的搜寻我，我此时出去目标太过明显，怕给江府引来无妄之灾。还望江二少爷海涵，能再允许叨扰一晚。”

　　江离面沉如水：“自是可以，只是你身份不明，只有一句我与你相识让我如何信你没有害人之心。你既不告知你的名字，也不说追杀之人的来历，我若今日因收留你而为江家引来祸端，全府上下几百口人的命我如何担当得起。”

　　黑衣人皱了皱眉，几欲开口，却被江离拦住了他将要说出的话。

　　“你不必再说，若是诚心求助就以真面目示我。如若不愿，请恕江某不能留你在此！”

　　江离脾气上头，说话咄咄逼人，余光瞥到他的手指微动，似是探向腰间的佩剑，心里一震，先发制人，抬手便扯掉了他脸上的蒙面。

　　“你！”黑衣人惊惧于江离的鲁莽，长期习武的身体使他当机立断地攥住了江离抓住蒙面的手。

　　江离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人的相貌，只见此人轮廓分明，剑眉飞入双鬓，眼眸乌黑而深邃，薄唇紧抿，因他刚才粗鲁的动作而散乱了两鬓的发丝，也正是这两缕发丝减少了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多了一分俊美。

　　他确实认识眼前的人。

　　“你是那日我出手相救的路人！”该人品貌非凡，江离见过一面就很难忘记。

　　他又低头仔细看了看这人的佩剑，确实是他那日夸过的佩剑。

　　黑衣人道：“确实如此，不过我和你并非那一面之缘。我平常不以这个面貌示你，你记不起来也情有可原。”

　　江离越听越迷惑：“那你是…？”

　　“明日你自会知晓。”黑衣人说完突然皱紧了眉头，脸上浮现出痛苦难耐的神情来。

　　江离闻到屋内浓重的血腥味，连忙问道：“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

　　“小伤这么大的血腥味。是哪里？腰腹吗？”

　　黑衣人点点头，扶着桌子坐了下来，低头看见江离的手腕一圈红印，满怀愧疚地说道：“你的手腕…方才我下手重了伤了你，实在对不住。”

　　江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知道是由于今天二哥没轻没重的抓住自己那一回落下的红印，他看着黑衣人愧疚难当的样子，挑眉道：“是啊，你确实该道歉。我好心帮你，你却伤我手腕。”

　　黑衣人闻言更是愧疚说道：“我腰间带有金创药，你若不介意可以先敷上。”

　　江离不知怎地，明明听清了他的话却头脑发昏地伸出手探向男子的胸口，左右摩挲两下并未发现金创药，右手可及的只有男子锻炼良好的坚硬胸肌，停留片刻后，江离喃喃道：“没有金创药啊。”

　　“你…”

　　江离闻声抬头看向男子，只见他满脸通红，羞赧万分： “金创药…在腰间。”

　　江离顿时醒悟过来，明白了自己在干什么不可理喻的事，倏然抽回手，整张脸烧了起来。

　　“那你为何不说明白！害我误会了一番！”江离也羞愧难当，抢先指责起来。

　　黑衣人对江离恶人先告状的行为无计可施，叹了一口气：“是我没说清楚，江二少爷这次不要再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