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约黄昏后》北聿

16、雾气

　　入夜，江离正倚靠在窗边看书，窗棂兀地像被风刮的一般响了下。他念了句该来的还得来，认命地合上书，走出门。

　　径直看去，见玄璟在院中站立着，月光罩在他修长劲瘦的身影上，让他整个人如印在墙壁上斑驳的树影一般虚幻飘渺，若是不认真去看，定察觉不出他的存在。

　　玄璟动了动，于是那剪影便从黑夜中剥离出来，幻化成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他走到江离面前，伸手递过一个小巧精致的暗器。

　　这暗器由黄铜铸成，约手掌大小，呈长条状，顶端被雕刻成鱼头的形状，尾部逐渐细长，鱼鳞也在末端显露出来。

　　江离把玩着这个犹如毛笔的武器，在中部看见一个蝴蝶形的钢片，他笑了笑：“这暗器我见过，是梅花袖箭。”只不过他从未见过如此做工精湛的袖箭，若说它是工艺品也不为过。

　　他看着袖箭上精心雕刻的纹路，禁不住赞赏道：“真漂亮。”

　　玄璟却少见的没有苟同江离的看法，淡淡道：“多此一举。”语气中颇有些嫌弃的意味。

　　他拿过袖箭，一边演示一边说：“这只箭筒总共装了六只暗箭，使用时，只需拨动钢片，暗箭即可射出。用过一发后，转动头部，暗箭便可连续射出。不过它只能射杀三十步以内的敌人，若是太远就无济于事了。”

　　“我能试试吗？”

　　玄璟把袖箭递还给江离：“你试试能不能射中前面那棵树。”

　　江离预估了下树的方向，拨动钢片，只觉掌中有股不小的力道将暗箭弹射出去，暗箭没入黑暗便不见了踪影，江离一刻不离地瞧着，也未见那暗箭去了哪里。

　　玄璟却如在白天一般，精准地捕捉到了袖箭的轨迹，捡起掉落在树旁的暗箭道：“差一点。”

　　何止差一点，那本就是棵老树，腰身极粗，他相隔那树的距离还近竟没有射中。

　　江离有些惭愧，沉下气又连发了三支。状况比刚才好了些，三支射中两支，只有一支偏离了目标。

　　玄璟拿过袖箭，把剩下两支暗箭射出，江离跑过去看，见两支箭不偏不倚正正扎入树干，箭头深深没入一寸多，将那树皮爆出花的形状。

　　相反，他适才射出的暗箭虽也扎中了树干，但却只是虚虚挂在树上，全依靠着那暗箭的箭头锋利才没有掉下来。

　　玄璟重新装进六支暗箭：“暗箭射出不仅要靠袖箭本身的力量，还得将内力灌入其中。否则即使射中，距离稍远便不足以致命。”

　　江离为难道：“可是我没有练过内功。”小时候遇到武学课总是偷懒耍滑，吐纳呼吸法只是听武师讲过，真正着手练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无事。”玄璟道：“我会教你一些简单的修炼内功之法，你只需每日练着。然后再学些拳脚功夫，若身处险境，加上这袖箭，定能保全你自己的性命。”

　　江离嗯了一声，等着玄璟掏出一本武功秘籍传授于他。玄璟见他盯着自己的手看，问道：“怎么？”

　　江离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以为像你这种武林高手，都是直接拿出一本武功秘籍让我自己练。”

　　玄璟的面上破冰一般浮出笑容，薄唇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没有那种东西。”想了想问他：“你听谁说的？”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但凡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将要传授毕生所学时，定能掏出一本武林秘籍。有时是在深山老林，有时是在虎口洞穴，而这其中的武林秘籍也五花八门，或是要废去前生所学，或是要用那致命的部位来换….

　　江离□□一痛。

　　玄璟仔细回想了下自己的武功，说：“我练功非一家所言，而是集百家之长，确实没有什么武功秘籍。”

　　原来是独门绝学，那他应该是玄璟的第一位关门弟子。只可惜自己早已过了学武的最佳年龄，没法继承玄璟毕生所学。江离颇有些遗憾。

　　玄璟并未发觉江离内心所想，继续说道：“当你受制于人时，只需盯紧他的三大命脉，太阳穴、膻中穴和咽喉。虽说练武之人都习惯保护自己的死穴，但若是与人缠斗，总有疏忽大意的时候，当他疏落闪避自己的死穴，便是你反击之时。这三大命脉极其脆弱，即使柔弱如女子，用尽力气击打他的命脉也可达到致命的效果。”

　　“你所要学的就是如何寻找时机击打他的命脉。”

　　玄璟的发丝突然无风而动，江离只觉他身上的气场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是海啸将要袭来，压迫感一寸寸地自四面八方而来。

　　“我会放慢速度，你试着触碰我的命脉。”

　　江离盯着他身上的三大部位，目光也变得沉着冷静，矮身向前探去。

　　玄璟眼中划过一丝讶异，身子如拙燕一般与江离的手擦肩而过。

　　“你们老师教的，你倒是没有全还给他。”

　　江离的眉梢轻挑，唇角勾出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反手紧贴玄璟追去。

　　玄璟闪身避过江离的手，伸出两指止住江离几欲再次袭击的右手，他垂眼看着他皓白如玉的手腕，问道：“你的身手不差，为何不去习武？”

　　江离兴致缺缺地收了手：“没兴趣。”

　　玄璟显然不信这种说辞，停了一会儿，沉声道：“是因为你儿时落下的病根。”

　　确实如玄璟所言，因为儿时被江夫人罚去冰河上洗衣，江离大病了一场，本是好动敏捷的性子却因畏寒的毛病再没法继续习武，每当江离尝试运气吐纳时，丹田总是寒暖流交汇，疼痛难耐。
　　因而他空有拳脚本领，却因内力不足，出手总是绵软无力，接受了这个事实以后，江离便从少年起不再与江景濯一同习武了。

　　江离抿了抿唇：“就算可以习武，我也不愿与人打打杀杀，刀剑无眼，我胆子小。”

　　玄璟深深看了他一眼，翻过他的手腕，两指搭上去探了一会儿道：“果然如此。”

　　江离抽回手腕，也不再隐瞒，淡淡道：“没有内力，再好的身手也没用，你还是放弃吧。”良久，又换上招牌的嬉笑面孔：“不过你那袖箭很好用，我就收下了。”

　　凡是内功都需运气吐纳，如果只是近年落下的病，玄璟也可用内力将他身上寒气逼出，但是如今寒气已如了筋骨脉络，就算是大罗神仙显灵，也不能挽救他这幅身子骨了。

　　玄璟眸色变得黯淡，他看着江离一脸无谓地笑看着他，眉头不自觉地攥了起来：“你只会些年少学的技艺，我不教你内功之法，但是会继续教你拳脚功夫。”

　　江离知他是担心自己安危，垂眸安静地点了点头。

　　两人又过手了几招，江离虽动作敏捷但心焦之下总有些手忙脚乱，尽管玄璟不言语，但江离能感觉到他在引导着自己梳理动作。

　　夜色更深，江离已是汗流浃背，玄璟依旧如往常一般气息沉稳。江离擦去额角的汗，双手撑在膝上大口换着气，抬头看了看玄璟总觉有些异常，许久，他才明白这异常是什么。

　　“你今日没有带你的剑。”平日见面，玄璟总是与那把剑形影不离，今日却腰间空空如也。江离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还未等他回味过来又转瞬即逝。

　　“嗯。”玄璟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剑刃钝了，交予他人打磨一番。”

　　江离怔了一下，抓住了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他站直了身子盯着玄璟的面容问：“你认识左寒子吗？”

　　夜风凉凉，本就不甚明亮的弦月被云遮掩了七八分，江离借着混沌的月光看见玄璟的半边脸隐在黑夜中，削薄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不认识。”

　　江离虽听他这样讲，但心中总有些消散不去的疑惑，拧紧了眉想看清他面上的表情，却见他身形微顿，转身走进黑暗中，声音朦朦胧胧地传过来：“今日便练到此，江老板早些歇息。”

　　江离做了一夜的梦，梦中雾气浓浓，一丝光亮也无，仅有昏黄的月亮悬在头顶。他在其中糊里糊涂地走着，触目可及的只有虚无缥缈的雾气。走了很久很久，终于见着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黑衣黑发沉默不语地在不远处站着，江离急忙往前跑去，走近看却只见玄璟浑身也缠绕着雾气，无论他怎么仔细去看，也看不清玄璟面上的表情。他大声叫着玄璟的名字，玄璟却置若罔闻，转身没入更深的雾气中。

　　江离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起来，见窗外风和日宣，屋檐的雪水正在融化，明媚的阳光衬着滴落的水珠分外耀眼。他揉了揉刺地发痛的眼睛。

　　刚洗漱完准备出门，甘棠就又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她看见江离一幅整装待发的模样，大叫道：“江离，不要走！”

　　甘棠紧抓住江离的手：“你去哪！不要回江府，那是龙潭虎穴，不要回去！”

　　江离无奈道：“我姓江，早晚得回去。”

　　“能待一日是一日，谁知道回去又要受什么委屈。”甘棠把门关上，气恼地盯着江离。

　　“我不回去，我去我娘那里看看。”江离儿时与秦珉住在城外不远的凤村，因为娘俩生活拮据，村里有不少好心人接济他们，另外也有很多秦珉的学生也在村里生活，江离偶尔会回去为他们提供帮助。

　　甘棠和江离都是在凤村长大，听见江离要回去探望，她也提起了精神：“那我给你带盒点心，你分给村里的孩子们。”

　　不一会儿，甘棠拿来一盒精致的点心递给江离：“早去早回，我让后厨给你准备晚饭。”

　　江离点点头，叫来任叔就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