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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对酒 ...

  •   江离的内心终究难抵悲凉,埋头沿着小路缓缓地走着。
      他想起自己十岁前与母亲生活,他的娘亲是当地的教书先生,待人和婉,知书达理,与周边乡野村妇不同,他的娘亲知进退懂礼仪,孤寡一人抚养他长大,很难不在村中引起流言蜚语。
      儿时也曾问过母亲,为何别人都有父亲,自己的父亲在哪?娘亲只说父亲是驰骋疆场、保家卫国的忠臣良将,是国家的大英雄,不便来看望他们母子。
      直到母亲病重,临死前才告诉江离,原来父亲就是当朝的骠骑大将军、鼎鼎有名的江煊赫,与母亲生下江离以后也许诺纳母亲为妾,但是母亲拒绝了,因为她不愿去深宅大院生活也不愿屈居人下。
      病重危急之时,她担心自己死后没有人照顾江离,告诉江离拿着一根玉簪去江府找江煊赫,也对江离千叮咛万嘱咐,不得对江家怀有嫉恨之心,为人子女应孝敬父母尊敬兄长。
      江离找到江府后才知道,原来江府和他们家只有一墙之隔,而母亲即使在家里入不敷出,甚至拿不出治病的钱时也没有叨扰江家。
      江离虽心有不满,但知这一切都是母亲自己的选择,在江府十年余载一直谨记母亲教诲,从未怀有怨恨。
      只可惜自己再为江家任劳任怨,也终究难敌人心凉薄,即使成年也未入宗谱,只当他是个外人。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自己的院子里,看见有一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对着自己,估摸着时辰,也到了玄璟取账簿的时间。
      玄璟本是在打量江离院里的一棵树,那树靠近围墙,原是高耸直立的样子,现在却像被外力强行拉拽了一般,歪歪斜斜地立着,地上还残留着一些枯枝烂叶,感觉到身后有人过来,便转过身来:“江老板,我来取账簿。”
      江离木讷地点点头,脚步迟缓地往屋门移动。
      玄璟察觉到江离身上沮丧的情绪问道:“江老板,你怎么了?”
      江离也不搭话,从屋内拿出账簿递给玄璟反问道:“你会喝酒吗?”
      玄璟愕然:“会喝。”
      江离从屋内拿出一坛尘封的酒和两个青瓷酒杯:“你陪我喝两盅酒。”
      二人坐在院中,掀开酒坛的封口,一股清冽馥郁的酒香扑鼻而来,江离笑了笑:“杜康酒,味道应是不错。”
      玄璟尝了一口,酒味绵香醇厚,却是难得一见的好酒,偏头看向江离,见他只顾低头饮酒,一句话也不说,不过两三杯下肚,眼角便红了,瞳孔中似有粼粼水光,失神地回看着玄璟。
      玄璟了然,这人应是在借酒消愁,于是拿过他的杯子想要阻拦:“你喝多了。”
      江离不耐地探身去夺,嘴里嘟嘟囔囔:“没有,我没喝多。”
      玄璟自是不会听醉酒之人的胡言乱语,起身拿上了酒坛和杯子要放回屋内。
      江离焦急地也站起身想拿回酒坛,慌乱中脚步虚浮,重重地摔倒在了桌子上,胳膊蹭在桌子上引起一阵剧痛,江离感觉到是胳膊上的伤口又被撕开了,因这疼痛昏沉的脑袋也清晰了一些。
      玄璟听见声响,转身看见江离抱着胳膊,一眼不发地坐在凳子上,心里咯噔一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便大步折了回来。
      他蹲在江离面前,想要出口问他今日到底怎么了,却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无权过问主人家的事情,见江离一直抱着胳膊,连忙把他的袖子掀起来,看见胳膊上有一条长长的血痕,因为在桌子上又擦蹭了一次,伤口便被拉扯开了,他肤色本就较常人更白一些,现在血肉模糊的样子实在骇人。
      玄璟心里一紧,拿出今日江离给自己的金创药,小心细致地洒在江离的胳膊上,药粉有些刺激,江离下意识往回抽了抽胳膊,玄璟固定住他的手臂,语气也不经意间轻柔了许多:“别动,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不知怎的,他本不会在意这种小伤口,但是看见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江离在自己面前失神落魄的样子,心就像被攥住了一般,有种难以言说的异样感觉,一向行事果断的自己在此时也变得有些心烦意乱。
      玄璟给他上完药后问道:“你去爬树了?”
      江离心思不在此,只是木然地嗯了一声。
      “爬树做什么?你从未习过武,冒然做这些容易伤了自己。”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翻墙过来的。”
      玄璟听到这个回答有些啼笑皆非,自己武功高强怎么会选择爬树这种方法,如果自己真的爬树,岂不是成了江家家将的活靶子。
      “你想知道我怎么进江府的,我给你看。”玄璟有心让江离不再难过,找了个方法引开江离此时的思绪,江离果然依言抬头看向他,眼眸里透出着疑问。
      玄璟脚步一点便平地而起,纵身跃上了江离院中的那棵老树,他明明立在枝头,却轻盈如鸿毛,那干枯的树枝明明承了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却没有弯折分毫。
      江离惊异地看向他,此时已是黑夜,弦月如弓坠在夜空,晚风吹起玄璟的衣角模糊了身影,他竟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江离一时分不清眼前这人究竟是鬼魅还是常人。
      玄璟施展轻功落下来,对江离说道:“江府家将机警,我若用爬树的法子怕是早已命丧黄泉了。”
      江离仍惊讶于玄璟刚才的身法,情不自禁问道:“江湖中人人都如你一般能施展这么好的轻功吗?”
      玄璟挑起一抹微笑:“想与我一般,也应多勤学苦练几年。”
      “那你便是万里挑一的高手了,你能带我到房顶上看看吗?”
      玄璟拒绝道:“此事不妥,恐会引人耳目。”见江离面露失望之色,心有不忍:“若是出府,我可带你飞上高楼,俯瞰一下京城的景色。”
      江离只是一时兴起,倒没有如此大的渴望,闻言便打消了念头:“今日太晚了,改日吧。”
      江离深吸了口气,感觉自己已没有先前那么悲郁,知道是玄璟有意岔开自己的思绪,内心涌过一股暖流。
      “你的伤口还未痊愈就把药给我,我只是皮外伤,用这么珍贵的药粉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玄璟想起他初一看见江离伤口的慌乱,不自然地把眼神偏向别处,语气僵硬道:“用在你身上,便不算暴殄天物。”
      江离没懂玄璟的话中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当是自己没有听清,见天色已晚,吩咐道:“你把账簿拿走吧,夜深了,我该歇息了。”
      玄璟抑住内心的异样,身形微动,便消失在黑夜中。
      隔日,江离刚醒来,就听见江景濯的声音远远地从院外传进来。
      “小离,你醒了吗!”
      江离起身披了件大氅,打开门,江景濯便挟着拂晓的冷意走了进来。江离见天色尚早,有些奇怪:“你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今日那个名满天下的铸剑师左寒子要来京城。你陪我一同去挑一把好剑,我想着早点去,兴许能寻一把绝世无双的剑。”
      “左寒子?!”江离振奋了起来:“传闻他四处游历,居无定所,你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是我一朋友,昨日经过浔城时见到左寒子正在茶馆歇脚。于是便同他搭了几句话,得知他打算来京城见一个朋友。于是我朋友便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傍晚才差了人告诉我这消息。算一下路程,他今日也应到京城了。”
      “若是真如此,我们确实应该快点过去。”江离说完便立马穿衣洗漱,不过一时片刻,二人就出了门。
      按照江景濯朋友的消息,两人走到一处偏远僻静的府邸门前,轻声叩了叩门环,有一小仆打着哈欠开了门。
      “我们家先生还没醒,请两位公子先进里等候。”
      江离和江景濯面面相觑,都从双方的眼睛中看到了隐隐的激动之情。这小仆未问明他们的身份,便将二人迎了进去,他们应是找对地方了。
      在厅堂坐定后,小仆呈上了热茶,又打了个哈欠,干脆也坐在凳子上小寐起来。
      江离和江景濯见如此情形,只能暗中称奇,不敢多问,百无聊赖的等了起来。
      直到辰时,二人才看见有一相貌堂堂的男子出现,他约三十有余,白色里衣外仅披了件深色狐裘,长发随意散乱在两肩,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
      男子装束随性自然,眉眼中也是一派潇洒肆意的神色,他仿若没有看见厅内的客人,只是径直走到了小仆的身边,轻推了一下他。
      “冬青,你怎么又在外面酣睡?”
      小仆揉了揉迷蒙地双眼,还未完全苏醒过来,声音模糊不清地应道:“先生您醒了。今日来了客人,我在接待他们。”
      江离哑然,从未见过将客人扔在一旁,自己独自睡觉的仆人还美名其曰地说自己在接待客人。
      左寒子听了他的话也不恼,只是抓了他的胳膊使其站起来:“想睡就回屋去睡,这里有我在。”
      江离和江景濯没见过如此的主仆关系,只暗中庆幸适才没有对那小仆要求什么事,若是吩咐小仆做事,估计被左寒子一气之下赶出去也极有可能。
      等小仆出去,左寒子才悠悠然坐到凳子上,看向江离二人:“二位来找左某所为何事?”
      江景濯作了一揖:“久闻左先生大名,在下是江家二子江景濯,来此意图以重金讨得一把由先生所铸之剑。”
      左寒子笑了笑:“原是大将军江煊赫的令郎。左某铸剑不为钱财,只是闲暇爱好。足下若想从左某这里寻剑,还需与剑有缘才行,否则也只会空手而归。”
      江景濯知晓左寒子的秉性,颔首应道:“这是自然。”
      左寒子注意到江景濯身边一直沉默不语地江离,问道:“不知是两位公子都要寻剑吗?这位公子是?”
      江离从左寒子出现便感觉到此人气场非同一般,铸剑的本领定如江湖所传那般登峰造极。
      脑海中无意识闪过玄璟随身可带的那把宝剑,听见左寒子问他,也弯腰作揖:“我是江家三子江离,与这位公子是兄弟。来此是想向左先生打听一把剑。”
      “哦?”左寒子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那剑约为二尺一寸,剑鞘通体漆黑,上面雕刻了一只睚眦。”
      左寒子蹙眉,摸着下巴:“雕刻睚眦的剑鞘可不少,足下可还记得此剑的特别之处?”
      江离仔细回忆了一下:“我并未见到剑,只见到了剑鞘。不过剑鞘的材质倒极为特别,似乎是用某种鱼皮制成的。”
      左寒子沉吟不语,半晌,回道:“有一把剑唤做龙阙,不知足下是否有听说过。该剑的剑鞘取倭国深海鲛鱼皮所制,通体漆黑,上刻有睚眦神兽,剑乃取自上古玄铁而制,剑身薄而细长,剑刃如秋霜,吹毛刃断,削铁如泥。且该剑杀过人后,不会允许任何血迹染上剑身。”
      江景濯听到此瞠目结舌:“竟有如此宝剑!可是先生所铸?”
      左寒子面有遗憾之色:“此剑非我所铸,乃我师父在世时的得意之作,后来便赠予了一位江湖侠客,今日也不知其去向。只可惜如此宝剑竟成为了沧海遗珠。这位公子是在哪里看到的这把剑?可是公子认识的人所持?该人面貌如何,能否告与左某。”
      江离思绪万千,闻言摇摇头:“听先生所言,应是江某看错了眼,那把佩剑应只是刻有睚眦的普通佩剑。”希望只是一把普通的剑,否则与玄璟牵扯上,无异于惹火上身。
      左寒子悄然敛去眸中异色,嘴里也敷衍道:“宝剑早已音信全无,江公子也无需太过遗憾。”
      只有江景濯度身事外,信以为真自己错过了一把绝世无双的宝剑,沉沉叹了一口气:“可惜可惜。”
      “那江二公子可想好寻得什么剑了?”
      江景濯听左寒子问自己,恍然回过神,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是想让小离帮我选一把,自己心里倒没有什么想法。不过听小离提起那把龙阙,我也心悦得很,先生这里可有相似的宝剑?”
      左寒子大笑两声:“左某不才,没有如此巅峰造极的铸剑技艺。不过足下若不嫌弃,左某这里有一把剑鞘也刻有睚眦的剑,可赠予江公子。”
      江景濯喜形于色:“那便是极好了!多谢先生!”
      左寒子笑了笑便起身去取剑,江景濯得空向江离靠过去,压低声音道:“没想到左寒子这么大方,竟直接赠剑于我。”
      “左寒子是铸剑奇才,非凡夫俗子,自然看不上你的那些银两。只是你如此草率决定自己的佩剑真的妥当吗?毕竟能得到左寒子铸的剑一辈子也难再有第二次机会。”
      江景濯眸色深深,嗓音也变得低沉了几分:“因你喜欢那睚眦,我便也寻一把一样的,这样就好像你在我身边一样。”
      江离惊异地向他转过头去,还未来得及反驳,左寒子便拿了把剑走了进来。
      江景濯迎上去,接过左寒子手里的剑。
      他从剑鞘中拔出剑,发出“铮”的清脆一声,该剑剑身稍宽,上刻有猛兽的暗纹,剑刃透着森森的寒光,确是一把极为少见的好剑。
      再看剑鞘,也如左寒子所言刻有一只睚眦,只是剑鞘由黑檀木所制,与龙阙剑鞘的鲛鱼皮不同。
      江景濯虽心里有缺憾,但也十分满意了,兴高采烈地收了剑,向左寒子毕恭毕敬地鞠躬道谢。
      二人出了左寒子的府门,看见门外已停靠了不少马车,许多相识的富家公子都站在门口候着,左寒子的小仆冬青正挨个拒绝他们进门的请求。
      有个相熟的少爷认出来江景濯,连忙跑过来搭起话。
      “景濯,你讨得宝剑了吗?”
      江景濯得意洋洋的指了指腰间悬挂的宝剑,炫耀道:“自然讨得了,左寒子甚至没有要我半个铜板。”
      少爷瞪圆了眼睛:“送给你?!你怎么做到的?我现在连进都进不去,那贱奴竟敢不通报一声就把我拒之门外。”
      江景濯闻言,心中得意之色更甚,装模作样道:“我与宝剑有缘,你啊,怕是缘分未到,强取不得啊。”
      少爷听到江景濯一个纨绔子弟如此挖苦他,心里早就鄙夷了千百遍,不知这江景濯又动用了他爹什么手段才取得宝剑,现在还恬不知耻的在他面前炫耀。
      没想到传闻中左寒子不慕名利,也竟如此世俗。
      心里虽然诋毁,嘴上却也恭维道:“景濯是英杰之才,配得上这宝剑。”
      江离知道面前这人有意说反话,饶是看不惯江景濯自吹自擂的模样,却也忍耐不了有人在自己面前如此阴阳怪气,偏偏江景濯还听不出话外音,全当溢美之词受着。
      忍不住出声道:“左先生自然看人很准,这位公子如果已经被拒绝了,就不要苦守在此了。天寒地冻的,免得再受风寒。”
      江离话说得直白,把眼前的人得罪不浅,此人气到面容发紫却也不敢回嘴,只能硬咽了口气,干巴巴的附和:“江三少爷所言极是。”贱民生的野种。
      江景濯感觉不出眼前的剑拔弩张,不想和面前的人浪费口舌,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和江离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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