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倚欲何依》耶律千亦

2、学诗知南国内外

　　孩童时期看岁月过往，就像是看丁叔公拄着木杖在巷子里走，慢极了的步子。不过这时的阿蓬可没有多大的耐心盯着丁叔公拄着拐从巷子口踱到这边的巷子尾，眼光一扫到出现在巷子口的身影，她就从土墙口溜了下来，朝着檐下的阿爷喊了一句，就开门奔了出来。在丁叔公还未反应过来谁家的娃娃喊了声“丁叔公好”的时候，阿蓬已经跑到阿梁面前，揪着他的书袋把他拉到了巷子旁不知谁家的屋檐下。
　　阿梁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埋怨道：“我好不容易解除禁闭，来给你送书，你就不能温和一些吗？”
　　阿蓬瞧着阿梁一边埋怨着自己，一边从书袋里掏着他爹爹的书，也觉得自己粗鲁了些，转了转眼睛，后退两步，学着从学堂窗户外偷偷看到的夫子礼，向阿梁打揖道：“阿梁夫子，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快些把书交给我吧。”
　　阿梁眼角一觑，慢悠悠地掏出一本灰纸皮的书，道：“我今天可是能担得起你这一声夫子了，你可知道这本书是什么吗？”阿蓬探身瞧了瞧，发现书封只有舆图二字，抬头不解地看了看阿梁。
　　阿梁自豪地提了提嘴角，又突然压低声音道：“这可是我面壁三日的重大发现！前日里爹爹说漏嘴提了悬河，后来我问他却遭了打，罚了面壁。不过今日我面壁结束去跟爹爹报告，却发现爹爹翻完这本书就放进了架子的最里面，我费了好大劲才取出来呢。”
　　阿蓬接过来翻了翻，次页像张图，然后后面就是密密麻麻的字，她确实看不出这有什么厉害之处。
　　阿梁指着那张图说：“你看这里。”
　　“悬河……？！”
　　“这里。”
　　“汭河！”
　　“嗯，就是我们这里的汭河。你看悬河离我们的汭河这么近，可是爹爹却不让我提，这里面肯定有问题。”阿梁接过书一边往书袋里装，一边说：“我们一定要把这里边的问题搞清楚！”
　　“可是这张图里面只有山和河流，还有一些房屋，丝毫看不出什么呐。而且阿爷也不肯告诉我，他说日后我们就知晓了。”
　　“不急，来日方长，我先偷偷把书放回去。明日学堂见吧。”
　　送走了阿梁，阿蓬坐在土墙上看夕阳，心里想着不知道悬河那边的人看到的夕阳也是这样的。也许悬河的种子也就在这时慢慢种下了。而在阿梁爹爹和夫子这些大人的眼中，这只是小娃娃一时的童言无忌而已，这背后的事情是不应该讲予他们听的，尤其是对于他们这座南国的北边边境之城来说。
　　次日，和阿爷从医馆回来，时辰已经晚了些，阿蓬也便没时间溜到学堂去了。刚刚在檐下坐定，阿梁便背着他那靛蓝色的书袋出现在了阿蓬家的木门下。
　　“果然不能跟你做下约定，今日又没有守约。不过今日份的功课你也是须做的。”
　　“阿梁夫子，今日先生讲了些什么？”
　　“今日先生教诗。先生言，咱们南国以文立国，以学传国，虽说吾等后学子弟尚且年幼，尚且做不得诗，不过能从诗中识言知物也是好的。”阿梁说着从书袋中掏出了今日的笔记，一边看一边念到：“诗者，可叙事摹物，但重在吟咏性情。从最基础处看，读诗，亦是观人，不实之人，其诗多不实。作诗，亦是明己，所以做诗须诚于物，诚于事，诚于心，这条可日后再提。”
　　“可是你幼时居家时，你爹爹不是曾教你读诗吗？你难道未曾试着作了什么诗来？”
　　“本来尝试着写了一首，是从书中读来的印象。念给你听，便是：和风湿嫩蕊，乌檐闭暖光。双燕呢喃语，梁下珠自辉。这是书中曾说过的南都景色，南都似乎处处都有高阁奇亭，似乎每间屋子都是外有乌金檐，内有珠玉光，满是富丽堂皇之象。不过现在想来，我并未去过南都，这般写似乎违背先生‘诚于物’的原则了。”
　　阿蓬盯着“珠自辉”三字发了呆，怔怔问道：“书上这样说南都吗？可是我们也是南国的人，为何有这么大的不同呢？”
　　阿梁接过笔记，塞回书袋，笑着说：“南都有乌金檐，咱们有长有流苏瓦松的灰瓦檐，南都有珠玉光，咱们有万点绿色萤光，这不是更为喜人吗？阿蓬你若想试着作诗，就可随心说一说咱们的峦城了。”
　　阿蓬点点头，领下了今日的功课。可是一直坐到晚饭后，她也没写出一个字。待旁阿爷终于坐到身边来，她便抬头问道：“阿爷，咱们峦城有什么美的地方吗？比南都还要美的地方。”
　　“峦城呐，自然比南都要美的。城南有玉峦山，传说是一片仙山，山上有百兽，有百植，有百鸟。山上流下数条河流，水流清澈，水味甘甜，比如咱们家附近那条汭河便是如此，它从西南边的玉峦山流出来，一路过北城门继续向东北留去了。而且阿蓬呐，你不觉得坐在咱家那矮墙上看夕阳余晖也是美的吗？”
　　“我知道写什么了！”她一边念叨一边快速写着：“咱们家的土墙是美的，那丁叔公和他的白鸟也是美的，阿蓬和阿爷也是美的。明日我要让阿梁好好看一看我做的诗！”
　　阿爷瞥了一眼纸上那几行字，拈起胡子笑了笑，明日阿梁那孩子估计要被这女娃气着了，不过也好，小娃娃老是一本正经的也无甚趣味。
　　第二天，吕家小子确为瓦阿蓬的“诗才”所深深折服了。然后，整条巷子就都知道了，丁叔公家的那只白鸟，乐于去汭河戏水。毕竟阿蓬说：
　　暖阳催蕊，白鸟踏水。拄杖入巷，合门留晖。闻笑嘎嘎，阿蓬晚归。执爪叩门，湿羽作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