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倚欲何依》耶律千亦

1、阿蓬自名瓦流苏

　　南国峦城。
　　临近北边城门的巷子总是歪歪扭扭的，听人说是为了避免敌人攻城时寻着直路。在其中一条不甚规整的巷子里坐落着一户人家。木门已经有了干朽的痕迹，上面歪歪斜斜刻着阿爷和阿蓬几个字。门檐上不知何年的青瓦早已成了破碎不全的灰色瓦片，其中还偶杂着几株瓦松在春光里摇曳。透过四周低矮的土墙围屋，能轻易望到屋檐下坐着祖孙俩。
　　阿爷总是说，在他见过的孩子中，从没遇到过像阿蓬这样坐不住的。阿爷还总是说，在他见过的女孩子中，也从没遇到过像阿蓬这样的，日日去学堂外偷听先生讲课，回家来还叽喳问个不停的。今日依旧如此。
　　阿蓬一身红色薄袄子，看似乖巧地坐在檐下捣药。她一边往捣药罐子中塞着禹余粮，一边眨着眼睛问身旁一边筛药一边念叨的阿爷：“阿爷，这禹余粮和书里面那个禹有关系吗？昨日阿梁还拿着他爹爹的书去问夫子了呢。阿爷，你说禹治水的时候是不是把悬河落下了？要不然为什么他爹爹说北边的悬河又淹掉了许多村镇呢？”
　　旁边的阿爷闻言，手略一顿，继而又恢复笑容问道：“那学堂的夫子如何作答的？”
　　阿蓬立时收了笑容，撇了撇嘴说：“夫子才没有回答为什么，而且还把阿梁训了一顿。阿梁不服气，顶嘴说他以后一定像禹那样把悬河治理好，不能让小孩子没有家。也不知道为什么，夫子听了这句话就更生气了，还拿戒尺打了他手心。后来不知谁告诉了阿梁的爹爹，他爹爹就阴着一张脸把又哭又嚎的阿梁拉回家了。”
　　阿爷的眉头皱了片刻，才笑着转过头看了看兀自生气的阿蓬：“我方才还纳闷，为何你今日早早便从学堂回来了，是不是阿梁没去，你今日没得着他爹爹的书呐？”
　　阿蓬听到这话就更郁闷了：“阿梁只是说去治理悬河，这不是很好的吗？可是他爹爹就非常生气，昨日不仅用戒尺打了他，还罚他面壁三日，我今日才没见着他。可是阿爷，您不是说村东那条汭河最后就流到悬河去了吗？那去治理悬河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夫子和阿梁爹爹都那么生气？”
　　阿爷似乎长叹了口气，然后摸了摸阿蓬的脑袋：“是没什么不好的，不过阿蓬，这些话日后就不要说了。你年纪尚小，还不明白，这不仅仅是一条河的问题。而且人与人的问题，也并不像河与河的问题那样简单，河流一切都摊在地面上，任谁都能看得明白。如今你还不懂，那就暂时把这些疑问存在心里，等你长大后自己去找一个答案吧。”
　　阿蓬脸上还带着些郁闷，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她觉得日后要靠自己把这个欠了的答案补上。
　　阿爷见她仍旧纠结着，话题一转，问道：“阿梁爹爹的书借不得，那你为何不去向阿顿借借看，他和阿梁的爹爹不是同在学馆读的书吗？怎生就今日老实坐在这里帮我捣药？”
　　阿蓬闻言，立马扬起眉毛说道：“阿梁爹爹的书讲了好多古时候的人，有德行还有大本事，旁的书里才见不到呢。而且阿顿他老取笑我，在学堂外嚷着说我的名字就是那门檐上的瓦松，还还说是丁叔公说的，他是个坏家伙！”
　　阿爷笑眯了眼，放下了药筛子，一手捋了捋胡须，一手摸了摸阿蓬的脑袋：“这有何懊恼的，你自己为自己取的名字，怎能因为他人就生出怨愤呐。”
　　阿蓬瞪大了双眼，觉得不可思议：“我小时候怎么会为自己取名，还和瓦松有关呢？”
　　“小时候阿爷先给你定了小字，取名阿蓬，本意期望着你能蓬勃着快快长大些。正式定名那日，你一直哭闹着不止，还是隔壁丁叔公看你一直盯着屋顶那白鸟看，本来准备上屋顶去为你捉来，可是刚攀上屋顶那瓦松，你这小鬼头就笑了，你丁叔公还待在那屋顶不知上下为好呢。”
　　阿蓬随着阿爷的目光看向门檐上的几簇瓦松，又扭头看向阿爷，却发现阿爷盯着门檐兀自发呆，半晌没有言语，阿蓬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催促他快些接着讲。
　　阿爷转回盯着门檐的目光，笑了笑，接着讲道：“后来你丁叔公提议，说既然你这孩子这么喜欢瓦松，加上你日后跟在阿爷身边，总是得接触这些药药沫沫的，以此取名倒也符合咱们家的传统。而且你别看瓦松外表普通，似乎随处可见，实际上阿爷开药总是会用到它的，比如用于止血与清毒的时候。所以阿爷也就听了你丁叔公的建议，不过我的阿蓬可是一个乖巧伶俐的小女娃，不能用瓦松这样男娃的名字，幸而瓦松又名流苏瓦松，瓦流苏，瓦上流苏是为瓦松，阿爷就希望你呀能像那瓦松一样，能于人有利，又能在恶劣环境下安定生长，这般不好吗？”
　　阿蓬眼睛闪着光，使劲冲阿爷点着头，还带着狡黠的笑容道：“阿爷，那如果阿顿下次打架流血了来找您，您就拿着瓦松也笑笑他。”
　　阿爷笑着点头，随后目光又抬起，望向了屋檐顶上的瓦松。而那目光中，似乎又有些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