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退》尉迟回雪

24、火劫

　　同为陆氏建立的秘密部门，岭南基地也有自己独立的行政体系，与研究所算是平级。出于避嫌和安全方面的考量，如非必要，秦珂绝对不会和基地院长董放直接联系。不过现在有了陆瀚宇的授权，他也不打算绕圈子了，直接一个电话过去，要求接回苏伦。
　　然而，对方的态度却有些奇怪。原本两厢交接只是几句话的事，可那董放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不着边际的废话，似乎并不情愿放人。
　　秦珂十分不解，皱起眉头道：“天气如何我不管，路途偏远也不是问题。至于他的行李——又不是搬家！去的时候没见他带什么，回来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收拾的。总之我现在只要把人调回来，越快越好！”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几秒钟才道：“那好吧，我会安排的。”
　　即便心中不以为然，但秦珂还是耐着性子说：“具体事宜不劳董院长费心。因为时间紧迫，陆先生会派直升机去接，时间是明天下午。”
　　“明天下午……？”
　　“对，大概两点钟左右能到达你那儿。”
　　“好，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董放一言不发地窝进座椅里，慢慢抽出一支烟，掏出打火机，点了几下却都点不着。
　　旁侧伸出一只擎着火的手来，白净修长，指尖并没有惯常吸烟之人会有的烟渍。
　　董放就着那只纹样华丽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再叹息似的吐出烟圈。
　　缕缕青烟在缓慢爬升的过程中翻滚、纠结，像极了某些人的心思。
　　待到整支烟燃尽，他烦躁地把烟蒂按在实木桌面上，懊恼地扒了一把灰白而稀疏的头发，喃喃道：“我太心急了，不该那么早动他的，应该再有耐心一些。本以为是一堆死灰，没想到死灰居然也有复燃的机会！现在上头要调他回去，明天下午两点就会派人来接，怎么办……致君，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站在他侧后方的院长助理徐致君虽然才刚三十出头，但此时他显然要比自己的上司更为沉稳——神色平静不说，一双狭长的眼睛里也没有丝毫的慌乱。
　　“我觉得您不必过分担忧。您经营这里已经快二十年了，所有的人、财、物都在您的掌控之中。陆氏再厉害也是天高皇帝远，总有鞭长莫及之处。既然是您的地盘，那谁进得来谁出得去，还不都看您的意思？”
　　董放摇头道：“这回和以前可不一样。”
　　“我倒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徐致君嘴角略向上勾了几分，显得满不在意：“只要他还在您手里，能否离开就只有您说的算。”
　　“你不懂。要他永远闭嘴容易，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弄死他，难免会引起上头的怀疑！要是他们派人下来调查……我再混半年就可以安全退休了，绝对不可以现在出事的！”
　　“但如果他活着出去，您就危险了。”
　　“是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董放再也坐不住了，猛的站起身大步地来回踱着。
　　“老师，您以前不是说过嘛，凡事戒骄戒躁，急躁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依我看，与其小心防范，不如永绝后患。”徐致君伸手拈起桌面上的烟蒂，丢进敞着盖的水杯中：“说到底死灰能够复燃，还是因为没死透。如果一把火烧个彻底，那反倒全部干净了。”
　　董放刹住步子回头，眼睛蓦然一亮：“你是说……”
　　“这个季节天干物燥，我们又依山靠林，遭遇山火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我们的病人大多精神不正常，遇到突发事件自然是很难控制的。到时候病人自相踩踏死伤一部分，逃脱不及烧死一部分……即便上头查下来，难不成一堆残垣断壁还能说出什么话？”
　　“好，这个主意好啊！一场大火足以销毁所有证据，至多不过挨个处分了事。等我退休后拿了遣散费离开，有的是时间可以把那些贩卖器官的钱洗白！到时候……哈哈！致君，你跟着我，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年轻的院长助理拨了拨额前的流海，恭顺地答道：“谢谢老师。”
　　“时间不多了，我们得赶紧安排好一切。你立刻通知我们的人，叫他们着手准备，今晚是唯一的机会！”
　　“是。”
　　徐致君答应着转身，勾起嘴角离开院长办公室。

　　门被关好，董放重新在办公桌前坐下。先前心中的慌乱已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对于未知结果的忐忑和作恶前扭曲的兴奋感。
　　想到逼迫自己铤而走险的那个人，董放又微微觉得郁闷。毕竟如此合意的人实在少有，况且新鲜劲还没过就玩不成了，实在是令人不快。今晚过后，那冷汗浸润下玉色的躯体和他诱人的挣扎抗拒都将消失在火海中，单只是想想那个场景就可惜。若非为了保全自己，董放还真是不愿意做这等焚琴煮鹤暴殄天物的事。
　　“实在是可惜啊……”
　　长叹一声，董院长收起悲悯的表情，抓紧时间打开电脑，将硬盘里重要的文件和那些美妙的视频资料拷贝保存后再从机器中彻底删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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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伦醒来后的第一个动作不是起身，而是将视线投向对面墙上靠近顶棚处那巴掌大小的通风口。在这间阴暗的囚室里，它的作用可不仅仅是通风，还可以间接透露出许多信息。
　　比方说现在，小孔洞周边显出一圈微弱的、金红色的光，证明外面的世界已是夕阳西下，夜幕将至了。
　　下意识地估算了一下昏睡的时间，苏伦重新闭上眼睛。
　　他不想动。
　　一来是碍于四肢上锁着的粗重铁链，二来也是为了少吃些苦头。
　　从头到脚，从内到外，身上具体有多少伤连他自己都不大清楚。最初的不堪和羞辱过后，求死的心思反而渐渐淡了。
　　若是换了从前的苏伦，大约早就经受不住这样污秽的折磨，或死或疯。可现在，他依然清醒，心中也存着求生的意念。
　　诧异过、不解过。除了反抗和昏迷，他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思考自己心境的转变——明明有无数种方法杀死自己，明明可以轻易脱离痛苦，为什么还要迟疑？
　　究竟有什么值得他贪生？
　　被心爱的人弃如敝屣，无颜面对所里的同事，令亲如兄弟的朋友们蒙羞，被幽禁在这里如同玩物般的对待……
　　究竟有什么值得他贪生？！
　　可是，就这样悄悄的死去，没有任何价值的死去吗？
　　也许他会解脱，但解脱以后呢？
　　没有人知道这里被丧心病狂的管理者变成了罪恶的地狱，未来还会有人被送来这里受折磨，甚至死后连尸体都会被肢解后贩卖掉。而且听到自己的死讯，大家会怎么想？清平和文苑大概还能承受，可草欣一定会哭很久罢。
　　最重要的是，他不甘心——这样死去，他所爱的人不会记住他，他对于他来说终将毫无意义！
　　不甘心。
　　多么不可思议。尽管他的感情没有被珍惜，但心底那份最坚韧的力量却是来源于此。

　　光线越来越弱，苏伦的周围很快被黑暗彻底笼罩。这座地下监牢的深处间或传来凄厉的哀号和嘶哑的哭泣声，无形间渲染着压抑和恐惧的气息。
　　苏伦想起大学时代偷偷看过的那本《基督山伯爵》——面对无望的黑暗与无尽的折磨，不知自己是否有勇气和运气能如爱德蒙•唐泰斯那样挺过十四年而重获自由呢？

　　突然，远远传来一阵嘈杂。侧耳细听，声音中似乎混杂着脚步、锁链滑动、惊叫与呵斥，隐隐还有水声。
　　这一切明显与以往发放晚饭时的情形不同。
　　声音很快清晰起来，应该是在向这边靠近。
　　苏伦依然没有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学会了如何最大限度地保存体力，不做无谓的消耗。
　　没过多久，厚重的铁门被从外面打开。光线太暗，只能看到几个人影。水声响起，几大瓢液体被泼了进来，熟悉而刺鼻的气味登时弥漫开。
　　酒精！
　　门重新被锁上，听声音是去了隔壁。
　　苏伦感到被沾湿的衣袖迅速变干，费力抬起胳膊凑近鼻下，浓重的酒精味完全压过了身上血迹的微腥。
　　纯度如此高的酒精泼进来绝对不会是为了给囚室消毒，再加上地面铺着的茅草垫子……
　　心中一沉，苏伦已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可是明白归明白，他却无法逃过这场劫杀。莫说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没受伤，也断然无法带着沉重的枷锁离开这被封闭的牢笼。
　　上天终究不肯放过他吗？
　　微微苦笑。
　　吸入的酒精气体似乎让疼痛和思维一起变得迟钝，蜷缩在地的苏伦慢慢合上眼睛……

　　有星无月，郊外的夜晚更显得黑魆魆的。
　　山坡上人造林里，零星的火光蓦然闪过。干燥的枯枝落叶最易燃烧，火借风势，几分钟之内就燃成一大片。火舌在枝桠间跳动，以惊人的速度向着下风处飞蹿。
　　熊熊火光照耀下，修建在山间的建筑物被映照成了金红色。院墙四周的树木都已开始燃烧，偌大的疗养院竟是难逃火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