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退》尉迟回雪

25、重生

　　缓缓睁开略感酸涩的眼睛，入目的，便是一大片雪白。
　　苏伦觉得很是恍惚，呆呆盯了许久才蓦然反应过来，那片雪白原来是一面墙壁。
　　从视角来推断，自己应该是平躺着的。可是肢体似乎全面罢工了，根本不听头脑的调遣，完全无法动弹。
　　放弃转动颈项的努力，苏伦慢慢调转视线，尽可能地观察展现在自己视野里的环境——
　　房间很大，但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因而愈发显得宽敞。一缕光透过米白色窗帘的边缘照射进来，把整个房间映得愈发整洁而光亮，看上去居然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脑海中的记忆仿佛找到了路径，渐渐开始汇拢。
　　地下牢笼……高纯度酒精……朦胧中的高热……

　　苏伦心中震动，挣扎着试图抬起手臂，却依然没有成功。不仅如此，肌肉的微颤还牵动了手背的输液器，针孔处传来微微的刺痛。不过，拜这小小疼痛所赐，原本没有知觉的身体似乎开始苏醒，混沌着的神智也清晰了不少。

　　正在此时，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咔哒”一声。
　　房门被打开，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惊讶地叫道：
　　“天啊，您……您居然醒过来啦？！”
　　苏伦依然无法转头，但这个声音却是认得了，不由得吃了一惊，下意识开口问：“百……”
　　岂料只这一个低弱到可以忽略的发音，嗓子就疼痛不已。

　　怎么回事？莫非是在火场吸入了有毒气体，喉咙发炎了吗？

　　正在疑惑，好几个穿着医师制服的人已经冲到他眼前。有的检查仪器数据，有的调整点滴速率，更多的却是围在他身边紧张地观察着他。其中一个娃娃脸的医师掏出胸口的签字笔举到苏伦面前，柔声说道：“请您盯住这只笔，随着我的动作……”
　　说着年轻的医师开始慢慢移动笔杆。

　　然而，苏伦完全无视他的要求，只是怔怔地望着他，满目震惊。
　　大家这是怎么了？且……草欣居然会对自己使用尊称？

　　他的这种反应似乎使得年轻的医师们诧异了起来。
　　“怎么回事？莫非是听觉异常？”
　　“可是他看起来十分惊讶。”
　　“他清醒的诱因到底是……”
　　“为什么他一直盯着草欣看？好奇怪的反应？他真的清醒了吗？”
　　“之前明明都快……可现在各项数值都在正常范畴。”
　　“奇怪呀……”
　　“通知所长了没有？”
　　……
　　苏伦根本听不到他们的议论，盯着百草欣的动作几乎可以称作为“瞪”了。

　　百草欣亦是十分不解，只好按照自己的猜想，弯下身子尽量态度亲和地问：“武先生，您现在感觉如何？”
　　“……”
　　“请不用害怕，我是负责治疗您的医师之一，这里的其他人也都是我的同事。您之前受伤一直昏迷，是陆瀚宇先生雇佣我们照顾您的。刚刚已经有人把您醒来的消息通知给他了，相信陆先生很快就可以赶过来的……”
　　他那边吧啦吧啦地解释着，苏伦却完全被那声“武先生”给喊懵了。
　　不能动的身体、眼熟的房间、反应怪异的同事们、把他当做武嘉文的百草欣——太多的证据让苏伦终于明白了一件貌似荒诞的事情：

　　他，苏伦，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武嘉文！

　　这个重磅炸弹的冲击力太强大了，以至于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里，苏伦始终保持着浑浑噩噩的状态，毫无反应地任周围忙乱的众人为他做着检查。

　　二十多年了，苏伦几乎都是在高强度的学习中度过的。他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如果硬要说，那他信仰的也只有科学。可是，偏偏是他，遇上了科学所无法解释的情况。
　　惊诧，茫然，慌张；恐惧，无措，混乱。
　　聪明的头脑跟不上荒诞的离奇。仿佛整个世界突然颠倒，天地销融，宇宙混沌一团。
　　他一直顽强地想要活下去，但却从来没有想过是以这种方式。
　　太过震惊，所以全然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说不出，不能动，想不通。
　　一切都乱了。

　　这种混乱一直持续到陆瀚宇出现。

　　当那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苏伦觉得整颗心都颤抖了起来。尤其是被那双有力的手抓住、被那沉淀着幽静深蓝的眸子注视之时，似乎有细细的电流瞬间通过全身，简直连呼吸都变得不易。
　　恍如梦境。
　　最美妙的梦境。

　　陆瀚宇倾身凑近，贴着他的面颊，把头埋进他瘦削的肩窝，唇碰触着粉白的耳垂，轻声叹息：
　　“嘉文，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苏伦僵着身体，心里有个声音大喊：不，你认错人了。
　　“我等了那么多年，慢慢的几乎都绝望了。还好，现在上天终于肯把你还给我了。”
　　一滴温热的液体蓦然落在颈间，没有人看见，却烫到了苏伦的心底。

　　秦珂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上前拍拍陆瀚宇的肩膀道：“他才刚刚醒过来，你不要刺激到他。毕竟病人的头部曾受到重创，长期昏迷对肌体造成的影响也还是很大的——刚才经过初步检查，他的多项身体机能似乎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障碍，还需要进行更为全面细致的体检和分析。再者，他毫无诱因的突然清醒，也不能排除病理因素。所以，最好能早些做检查。”
　　陆瀚宇很快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点头表示理解和赞同：
　　“那就尽快准备吧。”
　　秦珂想了想又道：“他现在未必能认得你，所以……”
　　“没关系。”
　　陆瀚宇轻缓的拉起爱人没有扎针的那只手，密密包裹在自己的双手中：
　　“他能醒过来我就已经知足了，其他的事情可以慢慢来。”

　　苏伦觉得不能动弹的身体似是陷入了冰火之中，半冷半炙，不由得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含混的“啊……”
　　陆瀚宇立刻道：“怎么了？”
　　苏伦望着他，一瞬不瞬。
　　陆瀚宇心中微动，问：“认出我了吗？还记得我吗？”
　　床上的人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一滴泪珠沿着眼角滚落下来。
　　“他认出我了！”
　　陆瀚宇禁不住提高了声音对秦珂道：“你看见没有？他还能认出我！”
　　秦珂“嗯”了一声，说：“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用手指擦去苏伦脸上的那道泪痕，陆瀚宇笑着摸摸他的面颊，温声哄道：“放心，我在这里守着你。我们这就去做检查，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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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CT室的玻璃窗，陆瀚宇看着医师们有条不紊地为唯一的病患做着检查，一面头也不回地问：
　　“他为什么发不出声音？”
　　“准确地说，他是暂时说不出话来。”秦珂揉揉眉心，解释说：“他的声带并没有损伤，只是很久没用而已——这个可以锻炼，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现在担心的是，他大脑的语言中枢是否受损。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也许无法说话，甚至无法辨别文字。”
　　陆瀚宇沉默不语。
　　秦所长叹了口气，安慰道：“他能醒过来就已经是奇迹了。”
　　“我明白。其实前几天接到他的病危通知，我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没曾想现在他突然好转，我感觉像做梦一样。除了庆幸，别的真没什么了。”
　　“嗯，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那个……”
　　“什么事？”
　　“关于这次岭南基地发生的事故……”
　　陆瀚宇想起早先接到的报告，皱眉道：“我已经派人赶过去处理了。居然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董放这个院长是怎么当的？！”
　　“我看了遇难者名单……”
　　“嗯？”
　　“苏伦也在其中。”
　　“什么？！”
　　陆瀚宇吃了一惊：“不是接他回来了吗？”
　　“还没来得及就……”秦珂自然是心疼人才心疼得要命。
　　“是吗……他还那么年轻，真是太可惜了。”
　　对于陆瀚宇而言，苏伦要比其他年轻医师来得更为熟悉。因此在惋惜以外，也免不了有些伤感。

　　秦珂却更多了一份为难。
　　他是看着所里这批年轻人长大的，哪能不了解苏伦和他的三个好友关系有多么亲密。正因为如此，他实在没办法把岭南基地的火灾以及苏伦遇难的消息告诉景文苑等人。可当初已经承诺接苏伦回来了，所以这个消息根本隐瞒不了多久。
　　犹豫再三，秦珂还是决定宣布这个噩耗。但作为研究所的所长，所里的安定也是他的职责之一。为了防止几个年轻人因接受不了这个消息而情绪失控，也为了给他们一段恢复的时间，秦珂向陆瀚宇提出让景文苑、百草欣和李清平三人暂时离职的请求。
　　考虑到武嘉文已经清醒，陆瀚宇同意了这一请求。
　　“安排他们去欧洲吧，是度假还是留学由你决定。”
　　“好的。”
　　“转告他们，苏伦的事我很遗憾。他的尸骨一定会找到并好好安葬。”
　　“是，我会转达的。”
　　“嗯，辛苦你了。”
　　顿了顿，陆瀚宇突然又问：
　　“苏伦当初做的好好的，为什么会调去岭南工作？”
　　这下轮到秦珂大吃一惊了。
　　“这不是你的意思吗？让他去岭南强制疗养。”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