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退》尉迟回雪

23、契机

　　即便有了秦珂的保证，百草欣等人也没能安心太久——毕竟少了事实支持的乐观情绪就如同深秋悬在枝头的黄叶，分外经不得时间的耗磨。
　　在他们的焦躁渐渐重新聚集时，病情一直相对平稳的武嘉文却在例行体检中被发现脊髓萎缩乃至出现了空洞。而且这似乎只是一个信号，紧随而来的腱反射减弱和肌肉加速萎缩才真正的令人心惊……

　　会议厅里气氛凝重，各科室的骨干医师齐聚，力图通过这次会诊挽回五楼那个随时可能凋零的生命。
　　秦珂沉着脸，双眉紧锁，早早花白的鬓发在投影仪的映射下泛着银蓝色的光。听过值班医师的例行报告，他习惯性的扣了扣桌子，道：
　　“病患的最新状况就是这样，你们怎么看？”
　　短暂的沉默后，高诚答道：“综合体检报告和临床观察结果，患者具有典型的进行性延髓麻痹症状，病程进展很快，且伴有局部肌萎缩和脏器衰竭。”
　　他一停顿，身旁的何君友立刻接着说：“由于患者钙磷代谢失常，目前已出现部分组织转移性钙化。我们已经使用了几次透析，但效果并不理想。”
　　秦珂摆了摆手：“大家直接说对策。”
　　“因为病因不明，所以无法有效的阻止病势……”
　　“患者卧床多年，肌体衰竭也属正常，但如此来势汹汹……”
　　“目前西医对此无能为力，中医治疗也许是条蹊径……”
　　见众人的目光投过来，宋言神情一凛，道：“患者咽部正在萎缩，吞咽功能逐渐消失，汤剂和丸剂难以服用。现在我和草欣所采取的治疗方案主要是靠针灸和按摩缓解病人肌体的僵硬和萎缩，但由于没有成熟的先例，所以我们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根本无法保证疗效。”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坐在最角落里的李清平突然道：“既然没有别的办法，那我们一直以来所做的研究就是不二选择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嗡嗡的讨论之声登时充斥在整个空间里。
　　“安静！”
　　秦所长拍着桌子，一面向高诚等人问话：
　　“移植实验是由你们科挑头的，你们怎么说？”
　　高诚实事求是地回答：“只有初步构想，技术还不成熟。”
　　秦珂刚一皱眉，景文苑道：“可如果仅剩这一条出路，还是值得放手一搏的。实验样本已经培育到了G1代，成活率超过75%。而且我们已经从血清中分离出了抑制排异蛋白，大鼠脑移植实验也取得了成功！”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高诚借着会议桌的掩蔽扯了扯景文苑的衣服，可后者仿佛无知无觉般继续说：
　　“我认为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多管齐下。第一，采取中西医结合的治疗手段，全力延缓患者病情的继续恶化；第二，集中精锐力量加快研究进度，赶在最糟糕的情形发生以前施行移植手术。”
　　“也只能如此了……”秦珂叹道：“你有几成把握？”
　　“如果人员、资金和时间都充足，那么三个月后，我有信心完成手术！”
　　高诚大惊失色，正待反驳，耳听得景文苑道：“为了加快进度，我要求把苏伦召回来。”
　　秦珂沉吟不语。
　　“抛开科研能力不谈，苏伦的手术技术在神外是排第一的，由他来主刀恐怕才是最合适的安排。”李清平微微笑着看向首座：“相信这个理由，陆先生是可以接受的吧？”
　　“……好，我会把这个情况报告上去，但结果如何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秦所长终于点头。

　　散会后，高诚拦住景文苑，低声埋怨道：“你疯了？别说是三个月，就是给你三年你又能有多大把握？！说是移植实验取得了成功，可是成功率呢？你也明白，百分之一都不到啊！你现在夸下了海口，将来手术失败怎么办？”
　　景文苑毫不在意，拍拍他的胳膊说：“放心吧，我自有道理。”
　　高诚眼看着他收拾好文件夹离开会议厅，心里暗自气道：你有什么道理？你所谓的放手一搏还不就是想把苏伦调回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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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普通的中国百姓来说，欧盟针对中国企业的“冷冻食品反倾销案”只不过是报纸财经版块中的一条新闻。而对于陆瀚宇来说，这却是一场伤筋动骨的硬仗。
　　虽说陆氏集团并非主营食品加工，但这次受到牵连的子公司却是陆氏旗下前一财年盈利最多的实业公司，因此董事会非常重视这次的事件。直接表现就是集团总裁陆瀚宇亲赴欧洲坐镇，一方面联合其他几家出口冷冻食品的中国公司共同应对，另一方面依托商会的力量尽可能的在当地制造有利舆论。
　　繁复而艰苦的诉讼过程难以细数，远非单单一句耗时又耗力所能概述。四个多月挨下来，连陆瀚宇都硬生生瘦了五公斤，更别提那些天天东北西走的助理、行政秘书和法律顾问们了。所幸有日渐强盛的国力和世贸规则的信力作靠山，事情的结果还算圆满——毕竟花出去的钱没有白费，持久战的糟糕状况也并没有出现。
　　忙碌了小半年的各企业代表终于可以缓上一口气，辛苦奔波了许久的职业们也可以拿着上司派发的奖金和特别津贴狠狠休息几天了。陆瀚宇却没有那么幸运，他在布置后续处理任务之余还需要拜访一些当地政要，用“真挚的诚意”和“微薄的纪念品”来答谢他们在整个事件中发挥的隐性作用。

　　连续几天的酒宴让人厌烦，陆瀚宇一坐进车里就再挤不出一丝好脸色，皱着眉头靠在座椅中闭目养神。
　　助理和保镖另搭一辆车，只有秘书琳达跟在他身旁。见自家老板露出疲态，她也聪明地保持着安静。
　　车子平稳而迅速地前行，陆瀚宇突然问道：“机票订了几号的？”
　　琳达立刻回答：“已经订好后天返程的票了。明天的没有头等舱，而且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陆瀚宇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女秘书刚放下心，眼角瞥见后车从自己这边插了上来，车窗摇下，新晋助理曾抒探出头来，朝自己做了个手势。
　　转头看了看正在假寐的陆瀚宇，琳达从手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曾抒的电话，对方也不用她问，直接报告道：“刚才汪哥打来电话说，总裁的一位朋友病情突然恶化，他的主治医生秦先生想要和总裁谈谈。”
　　琳达心中一惊。她作为亲信跟了陆瀚宇八年多，许多外人不了解的秘辛她都知道。曾抒只当这是一般事务，她却明白汪睿所说“朋友”是武嘉文。事出突然，她也顾不得其他，立即向陆瀚宇道：“总裁，刚刚接到汪睿的电话，武先生的病情有变化，情况不大好。”
　　陆瀚宇睁开眼睛的一瞬已经坐直了身体，吩咐司机：“去机场，快！”
　　车子掉头后，琳达也拨通了汪睿的电话，陆瀚宇接过来，越听脸色越差。
　　冷气仿佛突然变强了，琳达噤若寒蝉，眼看着上司合上手机紧紧握在手里，听他沉声道：“我带阿成走，你和曾抒留下处理后续事务。”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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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瀚宇一下飞机就直接往研究所赶。前来接机的助理汪睿动用了关系，开着一辆警车，路上鸣响警笛，交通信号灯全部成了摆设。
　　原本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只用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陆瀚宇推开车门，朝迎上前的秦珂略一点头，接着就直奔五楼病房区。
　　值班医生刷卡打开了病房的电子门，陆瀚宇几步跨进去，却在病床前硬生生刹住。
　　床上躺着的人几乎被氧气罩和各种仪器的管线所淹没，连脸都看不清楚。
　　陆瀚宇突然有种被扼住心肺般的难受。
　　曾经的少年灵动戏谑，眉宇间仿佛流淌着无尽的活力……谁能把那样一个活力四射的人和眼前这个无声无息躺了近二十年的瘦小躯体联系在一起呢？更有甚者，难道现在上天连他的躯体都吝于留下，终于要把一切收回了么？
　　“情况现在如何？”
　　一路勉强跟在他身后的秦珂喘息着答道：“不乐观。他现在全身的肌肉都有萎缩的趋势，部分反射已经丧失，脏器衰竭……”
　　“别说了！”陆瀚宇用力攥着拳：“别说了……其他的我不想听，直接说结果。你是专家，你怎么看？”
　　“他的情况很复杂，传统的治疗方法已经难以奏效。如果不想别的办法，他剩下的时间恐怕不会超过半年。”
　　“别的办法？你是说……”
　　“是。如果你同意，我们打算进行移植手术。”
　　“我记得你说过，这项研究还需要几年的时间。”
　　“可我们现在没有时间了。”
　　“你有多少把握？”
　　“没有把握，只能拼尽全力冒险一搏。”
　　陆瀚宇沉默片刻，问：“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恐怕是这样的。”
　　“那好，你们准备手术吧。”
　　秦珂没有想到他会答应的如此痛快，微微迟疑道：“如果手术失败，他……”
　　“他从前说过，与其做池塘里长寿的龟，不如像草原上的虎豹那样强健地活上二十年。”陆瀚宇走近床边，轻轻握住那冰凉的手：“他现在这样，大概是在怪我罢？”
　　秦珂暗叹一声，忽又想起一件事来：
　　“如果要准备手术，必须集中最优秀的班子。我希望能把苏伦调回来，让他参与整个过程。”
　　“苏伦？”陆瀚宇想起那个容易脸红的青年，不禁诧异道：“他不在这里吗？”
　　“你忘了吗？”
　　因为周围还有其他的医师护士，秦珂也不便细说。
　　陆瀚宇却是真的不太记得了，只道：
　　“手术的事情由你全权处理，想用什么人随你安排。至于资金和设备，只要你需要，尽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