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退》尉迟回雪

2、报到

　　是夜，百草欣以“旅途劳累”为由，刚过七点就早早放好了热水打发苏伦去洗漱。
　　四人现下的住所是由上面分配的一套独立单元，构造上有点儿类似于学生公寓——除了四个面积相同的卧室，另外客厅、厨房、浴室及书房都是共用的。
　　虽然研究所上上下下养着好几十号人，但像他们这样主动要求住在一起的却实在是寥寥无几。毕竟大家天南海北聚在一起习惯难免不同，再加上这些受资助的孤儿性格大多沉静孤僻，童年的经历和后来严格的训练更是限制了他们与人交往的能力，所以大多数人都选择把工作时间外的私人空间谨慎地封闭起来，将自己的柔软、脆弱、自卑和孤独藏在暗处慢慢风干。
　　就这一点来看，百草欣他们确实是研究所里的特例：首先，四个人都来自D市郊区的康华儿童福利院，从童年时代就相互陪伴、相互了解；再者，他们通过智商水平选拔后共同被资助人收养，并且一路经过严格的培训和筛选，到现在都还能在一起，谁都没有被淘汰离开；第三，尽管四个人的性格不尽相同，16岁以后又转向不同的专业领域，但二十年来他们之间从来没有闹僵过、没有争吵过、没有抢夺过——即便是在那生活环境恶劣的艰难岁月。

　　李清平蜷着一条腿，扭身扒着沙发靠背看百草欣进进出出地忙碌着：从晚饭后到现在，他一会儿收拾厨房，一会儿把大家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整理筐，一会儿又拖着吸尘器吸地板……竟是片刻也闲不住。
　　“喂，‘白操心’！将来谁娶了你可真是赚到了哈！”
　　“你要是良心发现了就过来帮忙，否则请闭上嘴巴安静地看你的电视！”
　　“哦，好。”
　　某人闻言立即转过身乖乖看电视，气得百草欣嘴角一抽一抽的，连带着额际几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了起来。
　　景文苑走出书房时正好看见百草欣第N次试图用目光穿透李清平的后脑勺，便忍不住笑问：“小伦呢？”
　　“在浴室里。”
　　“要帮忙吗？”
　　“不用，刚好做完了。”
　　百草欣说着收起吸尘器，又冲沙发上的背影瞪了瞪眼才向景文苑道：“厨房里有洗好的苹果和草莓，拿出来大家吃吧。”
　　“我去我去！”李清平此时倒来了精神，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以百米速度奔进厨房。
　　“你个死猪！”百草欣气冲冲地喊：“我在里面下了‘七步断肠散’，毒死你这好吃懒做的家伙！”
　　“有新意！我以为你只会做‘十全大补汤’呢……唔……好甜！”
　　“不许净挑大的吃！”
　　“要留给小伦是不是？”
　　李清平手里端着两个玻璃果盘出来，苦着脸对景文苑抱怨着：“我就说他的心长偏了吧？绝对是这样的！”
　　后者但笑不语。
　　“啊~~~早知道你们都偏心！羡慕死我了，臭苏伦！！！”
　　“啊？”刚刚洗完澡的苏伦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疑惑地从浴室探头出来：“谁叫我？有事吗？”
　　“没有……你幻听了。”
　　“别理他！小伦，来吃水果。”
　　“哦，好。”
　　四个人热热闹闹地挤在沙发上，又笑闹闲聊了一阵子，眼看得时间实在不早了，这才纷纷回房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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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八点，四个人分作两批同时出发——只不过百草欣和李清平直接去了研究所，而景文苑陪着苏伦去星台面见他们的老板。
　　星台的正式名称叫做星台花园，其实就是修建在秀景山山腰上的一栋海景别墅，归属于富商世家陆氏所有。而陆家这一代的当家人陆瀚宇，就是苏伦等人的资助人兼雇主。
　　汽车沿着盘山道随山势而上，没多久就驶进了由电子设备二十四小时严密监控的私人区域。
　　将车停在第一道大门外，景文苑降下车窗，对着外面的安检仪说：“DA045与DA080来见老板，昨天约好的。”
　　铁门缓缓打开，汽车继续前行了八百米左右，又被第二道门拦住去路。
　　两人下了车，景文苑在电子门上输入自己的代号，并把左手食指平贴到指纹检验器上，待绿灯亮起方推开门走进去。由于一次只能容一个人通过，为了不触响红外警控，苏伦必须等待门重新关好、红灯亮起时才能重复上述动作。
　　过了这道门，整栋别墅的全观便可以尽收眼底。
　　苏伦一直相信建筑也是有属于自己的语言的，它会忠实体现建造者的审美，就像是眼前的星台花园——庄严、优雅、高贵、沉静——一如它的主人……
　　“小伦？”
　　意识到自己瞬间的失神，苏伦忙向景文苑笑了笑：
　　“我刚才在想——怎么过了这几年，这里还是这么没人气啊。”
　　……没人气吗？
　　确实。
　　景文苑也转头望向眼前的建筑物。
　　修剪齐整的大片草坪上静静铺展着干净到连一颗碎石子也不见的道路，形状高矮统一的灌木分列两旁，浓绿的颜色让人愈发觉得心静；水池中姿态娴静的石雕少女眼帘低垂，水流从她手捧着的贝壳中倾泻而出，发出汩汩的声响——然而这唯一的动态却更把静谧衬托到了极至。
　　“没办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性格，谁让我们老板就是个喜静的人啊。”
　　见苏伦半低着头，神情间犹带几分孩子般的懵懂纯净，景文苑心头一热，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笑容。正在此时，忽听苏伦低声嘀咕道：“他那根本不是喜静，而是寂寞。”
　　莫名的感觉让景文苑刚刚漾起的笑意僵在脸上，细想想又说不出心情的转变到底是为了什么，只好强迫自己忽略那种奇异的感觉。

　　两人沿着石板铺就的道路行至门前，景文苑先一步上前按响了门铃，很快就有穿着黑白制服的女佣来开了门，继而引着两人走进装饰古朴大方的会客厅。
　　“陆先生正在会客，两位请在这里稍候。”
　　女佣带着礼貌的微笑送上两杯热茶后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陆瀚宇出现，原本紧张的情绪便也渐渐放松了。苏伦将手撑在身侧坐下，按了按皮质的沙发表面，说：“这个没有家里的舒服。”
　　景文苑险些被茶水呛到。
　　“拜托！家里的沙发是草欣在家具城周年庆时砍价砍了半个多小时，直到把卖家惹烦了才用八百块买回来的，即便是按原来的价格算也连人家这个的零头都不够好不好！”
　　“这无关乎价格啊——瞧，又冷又硬，根本没有家的感觉嘛。”苏伦轻声分辩道：“我觉得家就该是舒服、温暖的地方。像是我们的家，不需要有多大，也不需要有多特别，只是有家人在一起，那个地方就成了与众不同的存在。”
　　闻言，景文苑放下手中的杯子，紧挨在苏伦身边温柔地说：“对啊。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梦想吗？草欣说今年的积蓄又翻了一倍，等完成了现在的课题、我们重获自由，就可以把康华那块地买下来，重新盖宽敞的宿舍楼，买轻暖的被褥、新鲜而充足的食物，让后来的孩子们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到那时，我们教孩子们读书识字，送他们去上学，看他们凭着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
　　回想起少年时代支撑自己和同伴们熬过日复一日高强度学习的那个梦想，苏伦不禁感叹起来：“原来你们都记得啊——我还以为得到自由后大家会各自成家立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微微一惊，景文苑抓住苏伦那纤长干净的手指，紧盯着他温润的眼睛：“难道小伦你已经有结婚的对象了？！”
　　“怎么可能！”苏伦失笑，用另一只手在景文苑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能早些回来，这三年里我每天除了读书就是做实验，校门朝向哪个方向开我都不清楚，同期毕业的其他几个同学我一个也叫不出全名来。再说所里不允许，我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连自由都没有的我又怎么会有多余的精力和心思筹谋未来呢？”
　　“呼——被你吓了一跳！”
　　景文苑摸了摸前额，竟有些许潮湿了。
　　“咦？就算是我要结婚你也不至于吓成那样吧？难道……你是怕我在礼金上讹你一笔么？”
　　“我爱上你了行不行。”
　　“噗——”苏伦笑着推他一把：“完了完了，你终于被清平给同化了。他当初就说一定要消灭地球上所有的正经人，看样子现在成功了啊。不行，回头我要找他算帐去！”
　　面对那开心的笑颜，景文苑无声地叹了口气。
　　门上轻轻响起两声敲击，女佣打开门微笑道：“陆先生下来了。”
　　随着她的后退，别墅的主人出现在门口。

　　也许是因为母亲有一半的希腊血统，陆瀚宇的身量很高，五官的线条也较为深刻。此时光线条件很好，便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眸色不是中国人普遍的棕黑，而是带了一抹幽静的深蓝。这样一双眼睛配上那缺乏表情的俊颜，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陈列在艺术馆里的石雕神祗。
　　当然，陆瀚宇不会像雕像那般手执刀剑长矛，更不会在自己家里裸露身体。恰恰相反，即便是在号称为“家”的私人领地，他仍一丝不苟地穿着休闲西装和皮鞋，连衬衫的扣子也几乎是扣到领口。
　　“陆先生。”
　　景文苑从容不迫地站起身向来人点了点头，却没有发现从陆瀚宇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苏伦的视线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