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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法抑制的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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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通往平陆县的官道上,一位身穿官服的男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狂奔半个时辰经过平陆县直至崇宁镇。
此人正是柳元,昨日宴会之上做的梦让他内心焦虑不安,宴会结束之后便马不停蹄的狂奔一夜赶了回来。
进了镇子,柳元远远就看见自家方向聚集了很多人,隐约还有县衙的衙役,柳元心中一惊,便纵身下马狂奔而去,将那匹高头大马留在了街道上。
“这是....怎么了?”柳元缓缓走进院子,怔怔的看着满目疮痍的屋子。
“柳元……”
“柳大人……”
“柳公子……”
此时衙役正在清理废墟。
“柳元,你家昨夜失了火……”王娘走到柳元面前哽咽着说道。
王娘的话还未说完,柳元便摇头后退,口中念念有词:“不可能,不可能……”然后重重摔倒在地上。
周围的人群纷纷叹息,有些不忍观看,便转身离开了。
良久之后,柳元在其他人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并且一点一点向废墟靠近。
“柳大人,这里危险,您先别靠近,我们正在清理。”衙役上前劝说。
柳元一把揪住衙役的衣服问道:“我妻子和女儿呢?”
“尊夫人,怕是已经……已经没了。”衙役吞吞吐吐的说道。
柳元瞬间声泪俱下,跪在了废墟前面。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呀!”柳元狂扇自己耳光。旁边的衙役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拉住柳元。
“柳大人,此事并非你的错,谁也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您要保重身体,相信尊夫人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您这样对待自己。”
“不……不,这就是我的错,我就不该上京赶考,就是我害的她!”
“这……”
经过半个时辰,废墟基本清理完毕,不多时两名衙役从里屋抬出一具烧焦的尸体,依照身高、体型,应该是柳元的妻子白雪娇没错,不过此时已经面目全非、看不清样子。
柳元在看到尸体的一瞬间大呼一声“娘子!”便晕了过去。
傍晚时分,柳元再次从梦中惊醒,而王娘就坐在身边。
“这是哪里?”柳元打量着周围。
“红绣楼。”
“我娘子她……”
“衙役抬走了,说是要仵作验尸,确定死因。”
“那我女儿嫣然呢?”柳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嫣然就在红绣楼。”
柳元翻身下床,眼里露出一丝欣喜。
“在哪里?我想见她。”
“我劝你先不要见她,以你现在的状态很容易让她看出破绽,嫣然还小,不要让这件事影响她一辈子。”
柳元随即低下头,打消了立马去见女儿的想法。
“你走后第三天家中就断了粮。”王娘缓缓坐在柳元旁边,开始讲述柳元离开之后白雪娇母女二人的生活。
“你也了解雪娇,她本来就比较固执,不愿麻烦别人,所以她就带着嫣然上山挖野菜度日。有一次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摔伤了腿,无法行动,又担心嫣然会饿肚子,这才让嫣然来找了我。”
“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告诉我你临走的时候给她买了一亩地和半斤谷种,地契就藏在枕头下面……说起这些她开心的像个孩子。”
“伤好之后她每日天还未亮就起床忙碌,早晨至中午在红绣楼做工,午后便打理那一亩田。我从没见雪娇如此拼命的忙碌。她几乎日日念叨你,还说这样的日子虽然紧巴,却也有盼头。”
讲到此处,王娘哽咽难言,柳元更是泣不成声。
当日夜里,柳元抱着酒坛子大醉一夜,时而哈哈大笑,时而痛哭流涕。
第二日一早,县衙派人来传话,说是仵作验尸已有了结果。柳元在王娘的陪同下去了县衙。
柳元走进县衙,知县上前躬身作揖。
“人死不能复生,柳大人节哀呀。”
柳元点头回礼,接着问道:“验尸结果如何?”
知县身旁的仵作上前躬身答道:“尊夫人是被人所杀,再放火烧了尸身。”
“什么?”柳元与王娘同时一惊。
“这怎么可能?雪娇为人善良,平日里又很少与人来往,谁会如此狠心去杀害她?”王娘不解的问道。
“莫非是为了钱财?”知县若有所思的说。
“大人说笑了,我家徒四壁,哪有什么钱财。”
“既不是寻仇,又不是劫财,那是……”王娘看向柳元。
柳元明白王娘的意思,于是赶紧解释道:“王娘多虑了,我去京城只是短短数月,而且中间多半时间是在军营之中,并未得罪任何人。”
其实关于自己妻子白雪娇的死,柳元在经过庆功宴上的那场梦之后就有了预感,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妻子竟然死于他杀。
柳元有些怀疑的问道:“验尸结果会不会有错?”
“这个柳大人尽管放心,老朽验尸已有三十年之久,从未出过差错,不会有错的,尊夫人的脖颈骨头上有明显的刀痕。”
“刀痕?什么刀?”
“是……官刀。”
“仵作大人为何确定是官刀?”王娘问道。
“因为官府和军队用的刀,都是国家统一锻造、配发的。这种官刀以钢铁参半铸造而成,不但锋利又无铁锈,所以切割的伤口细小、整齐,也不会肿胀太多。而寻常百姓家中的菜刀或是杀猪刀割出来的伤口则比较宽厚,表面不够平整,且因为民间的刀以生铁为主,刀上铁锈太多,所以切割出的伤口也会肿胀异常。尊夫人脖颈处的伤痕就比较细小,而且入骨三分,确定是官刀无疑。”
知县上前接过话茬说:“整个平陆县内有官刀的地方便只有县衙了,但是县衙的官刀只在有任务时才会配发,平时都收在库房。仵作验出结果后我派人去查过,县衙的官刀不曾配发出去,也未曾丢失,想来凶手并非平陆县人。”
“知县大人的意思是……?”
“官刀管制严格,每一把都会登记在册。拥有官刀的要么是从军之人,要么是府衙差役。而平陆周边并无驻军,那他一定是某府衙的差役。而且据我推测,此人应该是事发当晚才潜入平陆县城的,所以此人武功应该也不弱。”
听了知县的分析,众人更是一头雾水,既是官差,为何会对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下手。其实大家都怀疑是柳元在外得罪了某位大人物。
而柳元本人更是觉得蹊跷,回想近几个月他所结交的人,都是些京城大官,而且都与他私交甚好,并无不快之举。
既然此事诸多疑点,柳元也暗暗发誓要找到凶手,为妻子报仇。
“柳大人放心,下官定会竭尽所能查出真凶,给柳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虽说官场黑暗,大多是些酒囊饭袋,但平陆知县却是少有的精明能干,柳元也对其寄予很大的希望。
之后,知县派遣几名衙役帮柳元置办了一些丧葬用品,当天下午便将白雪娇安葬,墓穴就选在那一亩稻谷地里。此时地里的谷子再过一个月就能收割了。
棺材下了墓坑,缓缓合上棺盖的时候,柳元就站在墓坑旁边,看着妻子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自己眼前,当棺盖最后一丝缝隙合拢,柳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失声痛哭起来,悔恨与自责像潮水一般涌来,无法抑制。
三个月前,正逢开宝七年的科举开考。柳元作为去年乡试的秀才,自然也在保举之列。
二月初八清晨,准备已久的柳元踏上了上京赶考的路程。临行前妻子白雪娇将一个包裹递在了柳元手中。
“相公,这里有十颗鸡蛋和一只熟鸡,还有一些干粮。应该够你吃些时日,也好省些银两,到了皇城吃些好的,补补身子。”
柳元回头望向门口的鸡窝,发现空空如也。
“娘子,我走之后这只鸡是家中唯一的收入来源,杀了它,你与嫣然怎么办?”
“不打紧,家中还有些余粮,况且我与王娘商量好了,你走后我便去红绣楼做工。”
平日里家中就靠卖鸡蛋过活,而柳元过去一年挣的钱都做了盘缠,如今杀了鸡,就等于断了生活。
“娘亲说爹爹要进京考状元,所以才杀了鸡,等爹爹中了状元有了钱,到时候再买一只就是了。”嫣然跑过来拉住柳元的手说道。
“嗯嗯,嫣然真乖,”柳元侧过身子蹲在女儿面前,撩了撩女儿前额的头发说道:“嫣然已经长大了,爹爹走后要替爹爹照顾好娘亲,知道吗?”
“知道了,爹爹。”小嫣然知道爹爹高中状元是件很威风的事情,所以显得异常高兴。
白雪娇静静站在一旁,宛然一笑,柳元亲吻了嫣然的额头,然后站起身来将白雪娇拥入怀中。
“娘子,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此次进京我必定高中状元,到时接你和嫣然一同进京,共享荣华富贵。”
白雪娇只是微微点头,紧紧依偎在柳元怀中,心中万般不舍。
“这是我前些天上山为你祈的福。”白雪娇将一个红色的三角形小布包塞进柳元手中。
柳元将福袋紧紧攥在手里,低头吻了妻子的额头。
“娘子,我要走了。”
白雪娇被柳元从怀中轻轻推开,四目相对,眼泪在两人眼里打转。
“相公,一路小心。”
柳元转身出了家门,白雪娇手扶门框望着柳元渐行渐远。
柳元行至镇东口,里正带领一帮村民迎面走来,各个提壶携浆拎些吃食。
“柳元呐,我和乡亲们来送送你,你是我们整个镇子的希望。倘若这次有幸高中,一定不要忘了大家。”
看着这些各自生活艰苦的村民将手里的吃食递向自己,柳元心中一酸。
虽说自己只是个秀才,但在镇子里却颇受大家的尊敬和照顾,柳元重重跪在地上,向村民们磕了头。
里正上前扶起柳元,将一些吃食、碎银塞进箱笼。告别村民,柳元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