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对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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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对一
对于梓在美国的生活，梓的妈妈知道得十分少，而且大多居然是从不相干的人口里。梓的姥爷是个怕麻烦到死的人，家里的电话三天两头因为忘记交电话费断线，难得电话打通，祖孙俩又是一个德行，在电话那头就开始天南海北地扯淡，个把小时不切入正题，终于有一天当妈妈的忍无可忍收拾了行李杀到美国去，结果面对的是一扇锁得死死的门，门框上还挂了三两蜘蛛网，一打听，那祖孙俩居然跑到洛杉矶玩了两个多月没回来，气得她在回国后非常不孝地在电话里用上海话把亲生老爸骂了个狗血淋头。
所以，对于女儿时不时的失踪以及放学晚归行为，当老妈的在忍耐了一星期之后，终于爆发了：
[小梓！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墙上的钟正好指到十点，梓才灰头土脸地爬进家门，迎面就是一头活体哥斯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咽了咽口水：
[……运动啊。]
[运动？什么运动？]
[篮球……]梓怔怔地回答，[……家附近没有球场，所以我在学校玩。]
妈妈愣了一下，猛然想起女儿在美国确实是玩过一阵子篮球的，好像还参加过什么训练营，这才稍稍收住火气：
[……运动运动是可以，但是不要太晚回家啊，东京晚上的治安也不太好……对了，你参加社团了？]
[没有。]梓发现老妈消气，于是放下心，脱了鞋子进屋找水喝。
[那……你是跟谁玩到这么晚？]
[我自己。]
说完，房间里一阵沉默。妈妈是因为有些尴尬，而本人是因为想起了今天被某人讹诈的悲惨经历。
对于女儿在美国的遭遇，梓的妈妈在处理父亲后事的时候听Le Hélène的那个老Tom说起过，虽然令人气愤，却是无可奈何的事。路易斯安纳州在美国算是比较贫穷落后的地区，社会问题比较严重，虽然女儿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劲，但她还是坚定了将梓带回自己身边的想法。
后续的问题就在于，七八年时间的空白，使得她和女儿之间缺乏沟通，或者说，女儿很排斥与人沟通，包括她。这种看似平静事实上缺乏默契的生活，直到梓在日本生活了半年左右，才有所改善。
而契机，是一个叫仙道彰的男孩——这也是梓的妈妈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第二天，梓再次独自溜出家门，原以为星期天学校应该没人，没想到体育馆安排了排球队的练习赛，所以她只好漫无目的地沿着东京港一路闲逛。
在街边自动售货机买了一罐昨天喝到的饮料，跟着大路一直走，居然发现了一座公用体育馆，体育馆外的停车场旁边，有四个用铁丝网围起来的街边篮球场，玩球的不少都是跟她年纪相仿的孩子，甚至有一些外国少年也参与其中。少年们大多是街球风格，动作玩得很花哨，技术参差不齐，人虽然不多，不过气氛倒是很好。
黑人，白人，拉丁美洲人，加上黄种人——听说日本是个喜欢外来文化的地方，果然不错。
“Hey! Girl, want join us?”
其中一个高个子的黑人男孩在投进一个漂亮的后仰跳投之后，得意洋洋地跑过铁丝网，跟站在外面的梓打招呼。
梓摇了摇头，拉开饮料罐拉环。
“……咦，小梓？”
刚喝了一口，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噩梦般的声音，让梓结结实实呛了一下，脸色煞白地回头一看，差点腿软——Holy Shit!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你怎么会在这里？！]
的确，东京有一千万人，偏偏这千万分之一的几率能在两天之内连续发生——真是活见鬼了。
“Hey! Akira!”铁丝网另一面的黑人男孩热情地跟仙道彰打招呼，看样子是认识的。
难怪英文不错……梓正想着，三分钟后，不知为何，她就被那个仙道貌似顺理成章地拉进了球场，虽然自己并不是不情愿，但还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很久以后，小仓梓偶尔会想起那个喧闹的四月下午，阳光从高高的铁丝网那一头照进来，洒落在不远处的海面上，闪闪发亮；穿着白色T恤的男孩，从被晒得有些发烫得水泥地面上跳起来，将球抛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随着投篮入网的声音，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
这一幕，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常常重演——只是，那个男孩，不叫仙道彰。
“小梓不过来玩吗？”
在场边盘腿坐在角落看了许久，不知道是第几拨下来的仙道走了过来，将T恤的领口拉起，擦了擦下巴上的汗水。
“……不。”
“不是喜欢打篮球吗？”眯了眯尾梢下垂的眼睛，男孩笑得颇为促狭，“还是说，更喜欢扮幽灵？”
[……不关你的事。]
撇开头，不理人么——不过这招对仙道彰可不管用：
“不要生气嘛，打个商量怎么样？”
还是不理人，不过，肯定在听就是了。
“我忘记带钱包了，你请我喝一罐SuirAuqa好不好？”
“……”这个人，为什么可以那么厚脸皮？
“哪，要是你请我的话，我可以带你进学校的体育馆，不用晚上偷偷跑进去也可以，也不怕警卫了，如何？”
啊哈，看过来了看过来了，似乎有在考虑。
[……就请一罐？]
“哎？说日文吧，日文。”女孩开口说话似乎让仙道很有成就感，笑容也愈发地灿烂起来，可没想到女孩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再次撇开头：
“——笨蛋。”
“那，意思是成交了？”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学校的方向走去，前面的男生手里拿着一罐还挂着水珠的饮料，悠然自得地哼着歌，不过因为严重跑调，完全听不出是什么曲子。
“……喂！”
“嗯？”居然主动找他说话，不容易哦。
“……别唱了，难听死了！”
跟在后面的女孩忍无可忍地挤出几个单词，带着浓重的口音，憋得一脸通红的样子，让仙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的确，不需要太仔细的观察就能发现，小仓梓并不善于与人交流，这其中有很多原因，只是那时候，叫仙道彰的男生单纯地认为是语言的关系，因此他试图用最简单的方法将梓从“幽灵”变为“人”。但是，要将习惯于阴暗潮湿的蘑菇拉到太阳底下培育成向日葵，是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的，而到了后来仙道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操之过急——然后，失败了。
“小梓既然喜欢篮球，为什么不参加社团呢？北泽也有女子篮球队的。”
用篮球队配给的钥匙打开体育馆的门，大约是六点半，夕阳停在不远处的东京湾海面上，一片绯红，体育馆的光亮地板上于是也被映得红红的，看起来颇有气氛。仙道从器材室拿出两个篮球，回头扔给梓一个，褚红色的球体在球馆的地板上跳跃，发出空旷的回声。
梓接到球，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眯着眼睛，仿佛很不习惯在有光线的地方看清楚篮筐一样。
“下个月开始篮球队要准备地区联赛了，到时候体育馆九点都不一定空得出来哦。”因为对方不接话也不看过来，仙道自言自语一样喋喋不休着：
“而且听说女队今年人数不够，参加社团也可以学口语嘛……”
[——闭嘴，你很烦！]
哎呀，终于开口了。仙道再次胜利地笑起来：
“不要生气啦——打得不好也没关系，一个人玩多没意思啊……”
咦……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不然那双猫眼怎么会凶恶成这样……好恐怖……
[……谁跟你说我打得不好？]
“哎？说日文好吗？说日文。”
“——仙道彰，跟我一对一！”
长而密的刘海下，吊梢眼杀气腾腾——这一幕，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也常常重演，只是说话的人不仅不再是小仓梓，甚至，不是女孩。
后来想起来，那的确是梓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请问仙道君，目前为止，你最难忘的对手是哪一个？山王的泽北，海南的阿牧，还是湘北的流川……”
“嗯……国二的时候，有一个同校的女生……”
“——哎哎？！女、女生？！是、是、是谁——可以说详细一点吗？！”
“相田小姐……冷静，冷静一点……”
很久以后，仙道彰才发觉，自己并不是胜利女神喜欢的类型，至少不是最喜欢的。因此，自己的人生虽然看起来是一帆风顺，结局却或多或少有些遗憾——无论是篮球，还是其他。
那天的一对一，号称天才的仙道居然是没有占到上风的，名叫小仓梓的女孩明显不是新手，无论是运球还是投篮的动作都已经相当稳定，在他们这个年纪，不管男女都是很少见的，只有经过了专业的训练才会有这样的水平，这使得原本只想开开玩笑的仙道，也渐渐认真了起来——于是，战斗变得激烈和混乱，终于导致后来两人都忘记了计算得分，比赛就变得没有结果，这使得双方都有种严重的挫败感，最后是不欢而散。
“哪，下次再来好不好，小梓？”
[——我不会再来了！]
“可是好歹我是篮球队主将，连女生都赢不了会让我很没有自信的，以后万一一蹶不振了怎么办？话说回来你是在哪儿学的篮球啊，投篮姿势……唉，别走啊……”
[——闭嘴！我不会再来了！]
其实仙道并不是很在乎胜负，不过他发觉，女孩可能真的有些生气了，于是只好期待下一次见面时能够和好。可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由于幽灵的传说愈演愈烈，警卫加强了巡逻，校园七不可思议也很快消失了，先不说花子啦人体标本啦十三级台阶，连音乐教室的钢琴声也未能幸免，梓也再没有出现在体育馆里，这让仙道十分失望。
“你看，连幽灵都没有，这还叫学校吗？”
“……你到底把学校当什么啊？”
“可是你不觉得，那钢琴真的很好听吗？”
“……你别说了，我宁肯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
“对了，还有咱们馆里那个篮球的声音……”
“——这个我更不想知道！”
“越野，你很逃避现实哎……”
“不用你管，那样比较幸福！还有——你是队长，队长啊！给我专心一点！”
于是在越野的咆哮声中，仙道一脸委屈地开始带着满头黑线的队员们折返跑，滑步，带球上篮，传球上篮……基础练习大家都一样，但真正到了场上，就是另一回事了，比如有的善于防守，有的篮板出色，还有的射篮精准……而仙道彰之所以会被称为天才，就是因为他没有什么特别拿手的——因为他什么都会。
去年的国中联赛上晴海能打进八强，几乎可以说是靠仙道和越野两个人——尤其是仙道，虽然最后在八强赛里晴海以两分之差输给了驹场中学，但连驹场的教练都在赛后抹着冷汗告诉铃木监督，他还从来没在国中联赛里面看到过如此全能的球员，要不是北泽的内线都是一年级太稚嫩，绝对有实力和老牌冠军队成德学院一拼高下。
而今年，当时的一年级已经成长为了可靠的生力军，内线大大巩固，在六月的大赛上，北泽是满腹信心要跟成德决一死战——尤其是公认的天才球员仙道彰和成德的超级新秀泽北荣治的巅峰对决，更是让许多篮球名校的教练闻风而动，伺机挖角。
——当然，这是官方说法，巅峰之一的那个，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自觉。
“——仙道呢？仙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无论是十四岁还是二十四岁，那个叫仙道彰的家伙，永远是以翘练习钓鱼为乐的。
老家镰仓靠海，不过钓鱼却是去年暑假回老家陪疗养的爷爷时才学的，虽然东京湾不是什么钓鱼胜地，不过只要是有活水的地方，就应该有鱼的吧。
黄昏正是钓鱼的最佳时间，坐在离胜开桥不远的石堤下，打着哈欠，看浮子飘飘荡荡，凉风拂面，真是惬意……
“……笨蛋。”
咦？抬头：
“啊，小梓。”
有着琥珀色吊梢眼的女孩皱起眉头，单肩斜背着天蓝色的运动袋，制服上的领结松松垮垮地搭在胸前，短短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手里还攥着一罐柠檬味的SuirAuqa，站在石堤上方看着他，背景则是重重叠叠的紫红色霞云：
[——错了。]
“……什么？”
[钓竿，你那是钓海鱼用的，这里是河吧。]
“……有不同吗？”
[——外行人。]女孩鄙视地翻了翻白眼，继续走自己的路。
啊啊，真的被她讨厌了……仙道抓了抓散乱的头发，叹了口气，干脆放下鱼竿站起身来，远远地叫住对方：
“小梓——什么时候再去球馆打球啊？”
已经走出十来米的背影猛地一顿，然后转过来一张气急败坏的脸：
[……我不是告诉你我不会再去了吗？！]
“可是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哎？说日文啦，日文。”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似乎令对方更加火冒三丈：
“……你很烦啊，仙道彰！”
“你看，不是说得不错么？”
男孩双手插进裤兜，扬起头，仍旧是慢悠悠的微笑，看得站在石堤上方的女孩不由得一愣：
“——哪，晚上七点，要来哦。”
天色又暗了一些，风很大，女孩的领结和一头短发胡乱的飘动起来，仙道突然发现对方那张戒备森严恼羞成怒的脸，像剥落一样，慢慢露出一丝真实的表情——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非常透明。
但是在仙道彰的记忆里，那个表情到底是什么样子，却完全想不起来。
当天晚上，梓还是没有出现，倒是音乐室的钢琴又响了起来，弹奏的仍旧是不像古典音乐的乐曲。而仙道彰则坐在体育馆门口，望着几乎是空无一人的校园，听着别人闻之色变的琴声发呆。
不过这一次，他听出来了——曲子的名字，居然是《浪漫飞行》。
“越野，昨天晚上我又听见……”
“……闭嘴，我不想听。”
“可是，你说连续听见两次的人会不会……”
“……只要你把联赛给我打完，想怎么死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一对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