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不知晓

2、清泉庄听书

　　永晏二十一年五月初四

　　“阿相，明日夫子告假，咱们先去清泉庄听岑先生讲故事，再去明月楼吃红烧狮子头，回来时再去买点杏花铺的绿豆糕、豌豆黄、桂花糕。”这是沈二小姐。

　　“回来再去春来茶楼给阿姐带点她喜欢的茶叶，还有哥哥的。”沈三小姐补充道。

　　然后她们对视一眼，“带不带那个？”

　　“上次不带，他在父亲那儿怎么告状的你忘了？还有上上次半路甩了他，他去祖母那儿告发我们那些事你忘了？”

　　“带带带，不过就是个八岁的傻子，我们姐妹同心，还能怕他不成。”

　　话音刚落，那个“八岁的傻子”从她们身后绕前，用着天真的嗓音问道：“二姐姐答应旁人的买卖可曾安排好了，三姐姐的画和话本子都画好、写好了吗？”

　　做贼心虚，二位姐姐的手齐齐捂住了八岁小公子的嘴。

　　“哎哎哎，我说小昀，姐姐们每次给你带糖葫芦了吧。”沈月许企图动之以情，全然不在乎此前“八岁的傻子”的称呼。

　　“是啊，二姐姐每次不仅贴心带糖葫芦，更是贴心地帮我吃了。”

　　“哎，我说小昀，姐姐们难道没有带你去听书，在夫子那儿你能听到这么些有意思的吗？”沈相宜再度动之以情。

　　“是啊，三姐姐每次都能恰如其分地在岑先生讲至最精彩处，差我出去买东西罢了。”

　　“说吧，要什么。”十四岁的沈月许、沈相宜比八岁的沈昀还是高出一头的，她们双手交叉抱于胸前，颇有点仗势欺人的意味。

　　“不难不难，你们日后去访青玉楼时带上我便成。”八岁的小公子说的极为自在，只是，这青玉楼，并非明月楼、松间照，是当地最大的青楼。

　　“呵，我还以为沈小公子天真无邪，人人称担得起未雕之璞玉，原来想的尽是些风流之事，才八岁就如此，真是衍哥哥也比不起。”沈相宜斥道。

　　“比不上二姐姐、三姐姐，连自己哥哥姐姐的画像都可以拿去明码标价，替人做媒之心，日月可鉴。”

　　原来前面说的买卖正是此事。听惯了儿女情长的月许、相宜，今年十四岁，竟觉得单纯听故事也颇没有意思，不如自己做个写故事之人。于是，姐妹俩一拍即合，做的媒，不是旁人的，正是自家哥哥姐姐的。沈衍、沈南洲，君子淑女，自是有人心仪。于是这对姐妹花，一位画像再写些诸如“如何获得南洲芳心”、“如何得沈衍青眼相加”的本子，一位张罗着买卖，赚的银子再拿去吃上一番，再给哥哥姐姐买上茶叶。如此循环往复，倒也是颇有意趣。

　　“行吧行吧，先说好，日后我们去带着你可以，但万一被发现之后莫要说是我和阿相带你去的，自说你是自己非要跟的。”沈二小姐先发话。

　　“多谢二姐姐、三姐姐。”天真的样子，可真真看不出刚才一番能言善辩。

　　第二日，当地最负盛名的清泉庄座无虚席，岑先生正是清泉庄的头牌说书人。这个头牌，不是别个给封的，自是咱们的沈二小姐、沈三小姐一拍脑袋给封的。后来竟然也慢慢传开，反而被众人所接受了。

　　“昨日说到这崔莺莺。”岑先生开场。

　　“唉，怎么又讲西厢，我都听了八百回了，耳朵都生茧子了。”相宜小声拉过月许抱怨道。

　　“是啊是啊，难得今日不讲学，竟然又要听这西厢。”月许也耷拉着小脑袋。

　　“二位小姐有何高见。”岑先生显然注意到了这二位常客的异常。

　　“没有的，没有的，先生。”两双小手急忙否认。

　　“先生，二姐姐、三姐姐说听西厢都要耳朵生茧子了。”沈小公子字正腔圆道。

　　“小兔崽子”，二位心里齐齐响起，两道眸光直指沈昀。而沈昀却怡然自得，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这会子，边上也有人起哄，“先生不妨讲些新奇的故事罢。”“是啊是啊，西厢确实听太多啦。”

　　“如此，那在下就给大家讲一桩奇案吧”。

　　“青州城里发生过一件怪事，青州知县接到本县陈龄状告韦泽，雨夜抢劫自己的妻子，至今不还。知县颇为诧异竟有此等不合情理之事，便派衙役传韦泽、送亲相关人员前来衙门，仔细审问。这陈龄，家中富裕，但其人貌丑，所要迎娶的是临县富户貌美的徐家小姐。这韦泽，虽着补丁之衣，却生的相貌堂堂，谈吐之间彬彬有礼，他并非抢亲，而是当日也要迎娶临县贫户的郑姑娘。偏生那日天降大雨，轿夫只能把花轿抬进破庙内，等雨停。未曾想到，两顶花轿都是租赁而来，外观并无二致，所以轿夫们弄错了，将二位新娘弄反了。“

　　“还有这样的啊，阿相，赶紧补充进话本子里。”沈月许听得入迷，也不忘提醒相宜。

　　“那即便抬错新娘，自是后面也有很多机会认清不是自己的新娘的啊。”相宜疑惑。

　　“三小姐说的是，可这陈龄自知貌丑，又知自己娶的新娘是位美人，便一直遮掩着自己的相貌，将那蜡烛尽数吹灭，如此一来，郑姑娘和陈龄便有了夫妻之实。第二天，他发现对方不是位美人，反而貌丑，便心有不甘，便一纸诉状状告韦泽。再说那头，韦泽发现新娘错了，便是守君子之礼，等第二天再行商量。”岑先生一口气说完了当晚的发生。

　　“那先生，后面知县又是怎么办的呢？”这次出声的是小公子。

　　“郑姑娘已与陈龄有夫妻之实，又看重陈家比韦家富裕，断断不肯再做更改，而徐家小姐见韦泽气度不凡，再不愿嫁陈龄。知县觉得陈龄既有夫妻之实，反而来状告韦泽，实属丑人多作怪。便写道陈龄与郑姑娘是鸠盘茶合鬼卒，而韦泽与徐小姐实乃雨师引线、风伯为媒，如此便断完了此状怪案。”岑先生继续道。

　　故事说完，听书者里便起议论。大抵都是些知县办的好，这陈龄实在不堪，已行夫妻之实，还有何脸面再去状告韦泽。这郑姑娘贪图富贵，想来也没有无辜的。倒是徐家小姐和韦泽，实乃天作之合。

　　“先生这故事好不公平，相貌丑便应该被遗弃吗，郑家姑娘已嫁陈龄，她如何回头，倒是只能给她扣上贪图富贵的帽子罢了。”相宜出声。

　　“再说这徐家小姐，既已有婚约，自知自己要嫁给陈龄，为何见韦泽一面，就执意嫁他。这也是她值得天作之合的理由吗？”月许补充道。

　　此言一出，众人倒是一默，这二位长歪的小姐或许也并非众人一直以为的不堪。

　　有人正要出言时，小公子出了声，依然是天真无邪的样子。

　　“那二位姐姐倒要知县大人如何判案呢？自是覆水难收，已定之局，知县大人总不能讲，本官觉得就该如此吧。”

　　周遭一阵哈哈哈。

　　“我只是觉得不应该抹黑一个人，只为了自己之便。”相宜正色道。

　　“尤其是个从始至终没有发出过自己声音的小姑娘。”月许声音低却很坚定。

　　笑声再次消失殆尽，静默无言，直到岑先生起身对着二位小姐，作了一揖，“二位小姐高见，在下受教。”

　　月许、相宜即刻起身，回一揖礼。“哈哈哈，先生高看我们了，不过是相宜前几日的话本子里有见过这个罢了，我们哪有什么高见，只有糕点罢了。”月许笑着说。

　　周遭复一阵哈哈哈，原是如此，就说这对长歪的活宝，怎能说出如此的话来。

　　“阿相，时候不早了，咱们去明月楼吧。阿昀，你先去杏花铺把糕点买了，再去春来茶楼……”月许还没说完。

　　“二姐姐，我这就去，红烧狮子头且等等我。”小公子一溜烟便跑去了。

　　旁人看着，自道到底还是十四岁、八岁的孩子，比十九岁的沈衍、十七岁的沈南洲，真真是无法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