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不知晓

1、沈府小公子

　　永晏十三年三月十五

　　又是一年太平年，这年春天来得格外早些，这边梅花还没落尽，那边柳芽儿已赶着纷纷探头，一转眼，已是万物复苏之季。

　　老街上跑着一对小姑娘，后面紧跟着三两仆人。

　　“二小姐、三小姐慢些跑，仔细摔着！”仆人急道。

　　“阿月，你说这次阿娘生的是个妹妹，还是个弟弟？”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小姑娘转头问道。

　　“管他…是弟弟…还是妹妹，反正都是咱们的小跟班。”粉衣小姑娘有点气喘吁吁，追着前面那个有些吃力。

　　仔细一看，两个小姑娘皆梳着双螺髻，也许是跑的太过急，发髻有些松散，二人所着衣服式样倒没有什么新奇的，只是这鹅黄色与藕粉色都与发髻上丝带相配，在春色的映衬下，颇有活泼生意。

　　“阿姐，阿姐，我们回来了，阿娘生了吗？”

　　鹅黄色先到，一进府便拉着一少女的手问道。

　　少女还未来得及作答。

　　“阿姐，我回来了！是弟弟还是妹妹！”少女的另一只手也被捉住。

　　“走吧，姐姐带你们去看，你们自己看便是。”

　　只见少女一手牵着一个，朝屋内走去。

　　“阿娘，他怎么闭着眼？”

　　“阿娘，他怎么皱皱巴巴的？”

　　鹅黄色和藕粉色闷闷地抱怨，显然难以接受这个皱皱巴巴的婴儿是自己弟弟的事实。

　　“咳。”穿着霜色长袍的少年清了下嗓子，“阿月、阿相，不要再扰母亲休息了，阿南领着她们下去罢。”

　　少年转身又对着妇人：“母亲，儿去给祖父祖母报喜，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一直安静的妇人：“写封信给你爹罢，让他莫要回来了。”

　　屋内静了几秒。

　　“好他个沈大人，天下第一大忙人不是，生一个不在，两个不在，第五个还不在，他回来作甚，老娘生完了要他作甚，让他跟差事当夫妻去吧！”

　　此时，京杭运河上正在喝茶的沈大人，左眼皮先抖动了一下，接着右眼皮开始狂跳不止。

　　他放下茶杯，看向远方，悠悠然：“这次回家，怕是又要夫纲不振了。”

　　这桩故事发生在运河畔的沈家，说起这沈府倒是当地妇孺皆知的，为着什么？为着沈府的三件出名之事。

　　一曰文武贤臣，沈府老爷子沈修之曾随当今天子南征北战，为其出谋，是陛下建立晏国的左膀右臂。其子沈景林彼时虽年幼，却也随行军中，耳濡目染又得以良将教导，竟也长成将帅模样。是故，晏起兵反前朝之暴政，沈家父子以谋以兵全陛下之伟业，十年征伐，一朝平定，定都金陵，定国号为晏，是年为永晏一年。

　　二曰惧内，说来也奇怪，这对父子所擅文武有所不同，但在惧内这件事情却又是出了奇的一致。沈修之为人谦和内敛，其夫人确是个情绪全然摆在脸上的，都说沈修之但凡出府，所有人都要给三分薄面，敬他一声沈老先生，然而，沈府却常常传来“死老头子”的称呼。无独有偶，其子沈景林，官拜漕运总督，在外“总督大人”，在内“没良心的”。大概是惧内，沈府人际关系简单，父子二人皆只娶一妻，并无妾室。大概是取诨名的意趣一致，婆媳关系确是十分融洽，倒是与大户人家里勾心斗角的惯例背道而驰。

　　这最后一则出名是要归功于沈府的下一代身上了，二位公子三位小姐因着祖父、父亲的缘故，自是多引发些关注的，但他们最终还是各凭所长变成了当地百姓饭后茶余的谈资。

　　大公子沈衍，是沈家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沈家最精心栽培的一个。衍，取富足之意，亦有衍生、繁衍之意。沈衍出生于永晏二年，这一年祖父致仕，向陛下告老还乡，父亲交还手中兵权，恳请陛下恩准随父还乡，大殿内群臣无声，静寂过后，一脸疲惫的天子退避群臣，只留下当初一齐打江山的兄弟。不知过去了多久，紧闭的门终于开启，这日天子准沈修之告老还乡，擢沈景林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沈衍由其祖父亲手教导读书，又由其父指导练武，更重要的是，世人都说，沈家衍公子生的好看，颇有魏晋君子之风。

　　大小姐沈南洲，是府邸里第一个女孩，一出生便受祖母和母亲万分优待，是为掌上明珠。她出生之时，其父有公务在外，其母彼时还颇为贤淑地遥寄一封家书，“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南洲取相思盼归之意。这位小姐知书达理，同由祖父教导，是为大家闺秀。

　　二小姐、三小姐沈月许、沈相宜这对双生花与姐姐比起来，偏生是长歪了。

　　永晏七年五月，沈景林拆开夫人的家书，上面只两个问题：“何日归，老娘要生了”、“夫君若不能按时归来，老娘心情不好，你女儿会很丑”。沈景林一笑，提笔六个字“沈月许、沈相宜”寄回家中。

　　月许，再有一个月左右归来。相宜，我们的女儿自然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伺候的阿敬好奇问自家大人：“大人如何知晓双生儿是对女儿？”阿忠赶着回答：“你个榆木脑袋，自是从夫人都要把府里厨子辣出眼泪里看出来的。”

　　彼时，百姓都议论，有沈南洲明珠在前，不知这二位小姐要如何出彩。

　　前言道偏生长歪，二位小姐是这样的：

　　抓周那时，月许开心地抓住了糖葫芦，再不肯放手。相宜纠结了一会，先爬向盛开的桃花，再爬向一只毛笔。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一时有点发愣，沈夫人突然命人撤走了糖葫芦、桃花。

　　再次抓周，这次月许定定地抓住了算盘，相宜则朝着书爬去，月许看着相宜朝书爬去，也跟着爬去。

　　四位长辈终于松了口气。

　　下一秒。

　　她们抢着一本《西厢记》。

　　沈夫人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还不如糖葫芦、桃花来得安慰些。”

　　在沈府二公子出生之前，这二位小姐对哥哥姐姐所学之书全然无兴趣，倒是如抓周那年一般，酷爱听故事，嗯，才子佳人，家长里短那种，于是变成了说书馆里的小小常客。此外，文楼的汤包，杏花铺的糕点，明月楼的红烧狮子头、松间照的软兜长鱼，那处有好吃的，那处便有这二位小姐的身影。大家都很奇怪，能养出君子、闺秀的沈家，即便资质再平平无奇，也不该是，不该是这二位的样子。

　　直到有一天二位小姐爬着树看雏鸟，上时容易下时难，沈老夫人和沈夫人凑巧经过，周围人纷纷驻足，想着能看到一场训斥的好戏的时候。只见老夫人：“月许、相宜，这都下不来，真是丢祖母的脸。”再听沈夫人：“哟，为娘怎么教导你们的，女孩子要自立自强，自己想法子爬下来。”此后，大家再也不觉得二位小姐行为怪僻了，都道是大公子、大小姐承沈家之风，二小姐、三小姐承老夫人、夫人之风。

　　至于这位小公子，先卖个关子吧，有哥哥姐姐如此，他将如何出彩，倒要看以后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