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结爆竹》德伯家的筱语

7、六

　　一个秋天的下午，我见到柯罗茜的时候她正在帮她祖父扎竹篱。她的祖父坐在路边，下半身和眼睛一动不动，只有两只手忙个不停。柯罗茜蹲在他身边，帮他整理那些零散细硬的竹枝。这时的阳光温顺得可爱，在阵阵微风中它好像一只快入睡的猫咪，正在用舌头和细柔的绒毛懒懒地舔舐着我。我安安静静地站在他们旁边并没有插手，因为我觉得他们配合默契，就像一幅已经完成的画作，多一笔少一笔都会显得多余，而我只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们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彼此都好像揣怀着一种不便让别人窥探的心思，但我并没有因此感觉自己受到了冷落。
　　之后，我迫不及待和她分享这两天我和年之间发生的故事，并且我相信，如果神女和年建立深厚友谊的话那将会很有趣也很有意义。
　　“那你觉得他为人很好？”她问我。
　　“你也会这样想的。”我笑着回答，“但首先你得认识他，或许你见到他第一眼就会感到开心，他会帮助我们。”
　　我觉得自己好像被自己单纯的情绪感染到了，这让我更觉得开心，也让我对年的印象显得更加深刻。在此之前我一直想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健康、亲切（而不是像我一样敏感害羞，生怕在一些安静的场合碰到我自己认识却不熟悉的人）还有聪明。聪明这点很重要，在这近乎与世隔绝的古纳山里，聪明的小孩更容易得到好处，就像那些大人说的——聪明的小孩有糖吃。我好像不太聪明，但我也不在意这种说法，因为我不爱吃糖，吃糖会甜掉牙齿，会变丑。然而柯罗茜好像并不这样认为，或许是她把他的名字和传说里的怪兽联系起来了。刚开始我也这么想过，毕竟从小到大我一直都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年，而那个年是长相凶蛮、无恶不作的坏蛋。
　　紫云英结了籽，槐花又漫山遍野地开了。我很喜欢槐花的香味，我猜蜜蜂蝴蝶也喜欢。那种弥散在空气中的香味容易让我想起以前的春天和以前的感受，也容易让我联想到栀子花。不过它又和栀子花大不一样，栀子花开得低矮与人亲近，而它们全都在树上高高挂着，宁可被风雨打落也不愿被人摘了去。连绵几天的山雨过后，瓦尔里河变得更加浑浊了，不过这也是我们小孩子管不了的事。雨后的一个晴天，我和柯罗茜约定一起去那个山洞看看，那时候年一定在那，我想她也会和他成为朋友的。
　　“那个山洞不是被堵住了吗？”柯罗茜和当时的我一样疑惑。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接着说道：“但总不是件坏事。”
　　“可我老是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大概你会觉得莫名其妙，我没上这来过，但这样的场面又有点似曾相识。”她终于告诉我：“我觉得这样不好。”
　　我们转过弯，隔着一段距离，我看到那个原本应该入口大开的山洞又回到了我印象中被杂草野花附着的普通山坡。我跑过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柯罗茜一句话也没说，但我总觉得她心里对我有别样的看法。这是让我最难受的，从小到大，虽然我老是提醒自己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罗茜当然不是别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我怎么也摆脱不了那种羞愧又后悔的情愫，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像是撒了个谎又叫人戳破了。
　　“我们回去吧。”柯罗茜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嗯。”我纳闷地答道，“下次我们再过来。”
　　至于在我面前忽隐忽现的山洞，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我挽住柯罗茜的胳膊肘，开始问她家里发生的琐事。我们拐过一道弯，身后只留下了不见踪影的云雀时断时续的啾鸣。

　　直到晚上收拾好东西去了柯罗茜家，还是难以释怀，总觉得哪里出了差错。我持着怀疑态度重温不久前发生的一切，总感觉罗茜有什么事瞒着我，但又有哪里说不通。躺在床上，我又回想起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幕。
　　“那天晚上，你去了哪？”我开口问。
　　她犹豫了一下。“你是说你出去找我的那天？”
　　我突然想起来，补充道:“哦，还有我和你爸爸妈妈一起去找你的那次”
　　“我也不知道，鬼晓得我是不是疯了。”她盯着我的眼睛说到:“我完全想不起我干了什么，只觉得头昏脑涨，天旋地转的。”
　　“你还跑到山上唱了山歌。”我打趣道，忍不住笑了出来。再回想起来，我并没有觉得那首歌有多吓人。
　　“你是说那种酸掉牙的老情歌。”她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我是说你怎么会跑到那上面去，还有，你真的吓到我了，那天晚上我出去也是要去找你，我看到你走在路上，以为你又要跑到哪儿去。”
　　“你是说我？”她瞪大了眼睛，“大半夜跑出去？”
　　“不会是梦游吧？”我小心翼翼地说，“我听说梦游的人睡觉的时候会乱跑。”
　　“真的吗？”她有些害怕，“可是我也没有做梦，只是感觉自己在移动。”
　　“没关系，或许跟感冒发烧一样，过几天就好啦。”我安慰她说。
　　这天的月亮又大又亮，真像是谁把黑夜戳了个洞。窗外的风很大，时不时地给脆薄的玻璃沉重一击，我躺在床上睡不着，望着月亮发呆，看着瘦弱的树群左摇右晃，发出扫地似的声响。就在我想起那个忽有忽无的山洞时，击门的响声把我吓得一颤，当我从被子里定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柯罗茜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去了哪呢？空荡荡的房间和柯罗茜的失踪使我感到异常害怕，这次我没走向窗户，而是直接披上衣裳走出了门。
　　她肯定是跑出去了。我拉开松了栓的大门，它吱吱呀呀拖拉出的叫声让人听了毛骨悚然。风一骨碌跑过来，捂住我的鼻子，让我喘不过气。借着明晃晃的月光我走向朝南回我家的那条路，没多久，我就听见了柯罗茜的声音。我停下脚步，在拐角的地方畏缩着伸过头去，才发现她并不是一个人在喃喃自语。
　　而站在她对面的不是别人，那张我一眼就能认出的脸告诉我，他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