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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雨落雾渺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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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浓密墨云间兀地冒出了几闪短暂紫白的光,随即一阵低沉的闷雷声从天那边传来,悠远静谧。
宋月铤此时已安顿好了酒足饭饱的宋月瑶,正打算摸着黑去总统府。
今日在中央饭店逃走的人非但来路不明,而且一定不简单,况且如今局势四处暗流涌动,竟在他宋月铤的眼皮子底下跑得轻轻松松,一定有人与那人接头,不然怎会跃了楼便一点踪影都没有?
梁秋生这小子的确是帮了那人一把,可他明明是与自家妹妹一齐吃酒来着,应该不是同谋,那他这么做又是为什么……
想到这儿宋月铤便加快了脚步。
宋月铤比雨来得快,刚进了总统府,这雨点便洋洋洒洒,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叫我等了良久啊。”说话的人背着宋月铤,好像在书架上找东西。
宋月铤叹了口气,低头道:“校长,是学生办事不力。”
沉吟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想必那群人已经渗透进来了。”
“无妨,正所谓放长线,钓大鱼。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办。”说着蒋校长从书柜里抽出一本厚实的文件袋来。
“这是蓝衣社那边拿来的,切忌打草惊蛇,有什么情报,报给蓝衣社那边就是了。届时我会派人来同你接线。”蒋校长边说边将文件袋推到了宋月铤的面前。
宋月铤刚要伸手去拿那文件袋,蒋校长便从办公桌后大步绕到了宋月铤的身旁,拍了拍宋月铤的肩膀,道:“这是任务,可别辜负了军校对你的栽培,更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那一拍拍得宋月铤喘不过气来。一则是压力大,二则恐怕凶多吉少。
宋月铤挺直了腰板,咽了口唾沫,润过了嗓子才应了声:
“保证完成任务!定当全力以赴。”
宋月铤敬过礼将文件袋揽在军大衣最内一层,便匆匆冒着雨往回赶。毛毛细雨落在宋月铤的帽檐上,敲得他心绪蹁跹,他的心一如今夜冰凉,纵使如此,寒宫内也深藏了一人。
此番赴命他并不害怕,他唯恐再也不见玉人面,绵绵怀思无断绝。
怀思,正是那只花猫的名字。
陈如令把自己反扣在房间内,倚在床头边想哭却哭不出来,从小到大,陈老爷便对她管教严厉,遇见了错事也从不关心阿令是否受了委屈,不管三七二十一总归是阿令的不是,倘若阿令敢辩驳,那便罚得更凶,打得更狠。在陈老爷面前,阿令只能逆来顺受。
可是今日陈老爷的话让本就伤心的阿令更加难过。娘亲昨日才说她只有一个儿子叫茂儿,今日爹爹竟说娘亲最疼爱的是她,陈如令实在难忍,便对陈老爷吼出了怨愤。
黄阿婆听闻此事,匆匆从中庭赶来,敲了数十遍阿令的房门,借口说要拿阿令的衣服去浣了,可是阿令死活不肯开。无奈,黄阿婆只好站在门口安慰几句,可里面一点回应都没有。
陈如令想得累了,周遭又很是闷热,于是一觉睡到了雷声轰隆。
陈如令努力撑起身子想清醒清醒,却摸到枕头上湿了一片。呆滞了一阵,忽地想起若是下起雨,阿娘可就要遭罪了。于是便开了房门,到处去寻黄阿婆,叫她找一床棉被给阿娘送去。
她不明白为什么爹爹要把阿娘关在柴屋里,也不明白柳卿眉为什么对她那么好。也许一切都是假象,爹爹或许不爱阿娘就像他不疼爱阿令一样,柳卿眉或许抱着其他目的想要讨好阿令。
一切都很虚茫,不值得太思量。
不一会儿,雨点便长起了大网。柴屋内便又阴湿了三分,角落里的陈夫人抱着膝盖打着冷颤,面色苍白,不发一语。她仿佛听到了柳卿眉同陈老爷行闺房之乐的娇笑,如此她的身子更像是坠入了冰窖,叫她冰寒刺骨,冷气迫心,上牙与下牙更加磕碰起来,她终是拉过阿令送来的棉被盖上了身子,靠着柴堆逼自己睡去。
无论是哪一种爱,都是一粒花种,生长的过程怎样,来日的花朵开得便是怎样。一个人经营不出好看的花来,两个人出力也不一定让花开得绚烂。
说起来,夜雨最教人思虑。梁秋生早上从中央饭店回来,下午却又遇见了那个他早上救下的人。不过,那人走得速度快没注意到梁秋生,梁秋生单从那人的身形就判断出了个一二,待那人快速走过他面前时,梁秋生便认出了那人的脸。
梁秋生也想知道这人究竟什么来头,便悄悄尾随了去。七拐八绕,从南边的巷子又穿到西北边的巷子,终于见那人走进一间偏僻的照相馆。
梁秋生刚抬了只脚要进门,下一刻整个人都被生生斜拉了进去。
原来那人早就发现了他,不过是见招拆招,故意引梁秋生来罢了。
“你要干什么?”
这照相馆偏僻无人,房屋内关了门简直漆黑一片,不一会儿梁秋生的手心与额间就渗出了密密的细汗。
“多谢小哥今日搭救之恩。”那人的声音回荡在黑漆漆的房屋中。
“我那是看你面善,不像作恶之人。这才愿意帮你一把,不过你这感恩方式也太……”梁秋生故意拉长了声调,示意着什么。
谁知这人突然将枪口顶在梁秋生额间,略带愧意说道:“我王某此举也是迫不得已,还请谅解。” “???” 梁秋生真是纳了闷,这王某是要恩将仇报吗?
“…嘶…你拿枪做什么?” 梁秋生脑瓜子里嗡嗡的,此刻他手无寸铁受人钳制,也是太过大意。
着实想不出这人拿枪指着自己的理由来,于是继续问道:“你是手头缺钱吗?我可以给你。”
“大可不必,我只是想邀请你加入我们。”
“你们?”梁秋生听到这儿暗自松了一口气,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拉帮结派搞得跟暗杀似的,鬼才会去吧?
“是,我们。”
这人的枪口抵得倒是一点没松。
“为什么找我?你们又是谁?”梁秋生只恨当初自己好奇非要跟着他,这下好了,且不说命保不保得住,三魂已经丢了一魂倒是真的。
“我们是地下工作者,也就是情报员。我们需要一个隐蔽的地方还有,你的本事。”
“我不过是今日帮了你一把,我能有什么本事?”
梁秋生真想踹这人一脚,婆婆妈妈神神秘秘的,但当下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装聋卖傻也不错,于是他继续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梁少爷是聪明人,不必向我遮掩。南京城里的地下工作者,你若同意了,我就细细告诉你。”那人的枪口又往梁秋生的太阳穴滑去。
梁秋生只觉太阳穴突得厉害,好像要努力把枪口给“突”开似的,看来这王某不吃他这套,想了片刻,正色道:“我不同意,放我走吧。”
“看在你今日帮过我的份上,自然是会放你走。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考虑,但请你务必口实紧些,否则子弹…可不会留情。”
梁秋生趁热打铁:“那你先把枪放下。”
那人十分痛快地收了枪,又顿了顿,说:“今日你不答应,总有一天你也会答应。”
梁秋生盯着他看了许久,如墨潭的眸子愈深邃起来。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如此笃定,梁秋生烦闷地揉了揉泛红的额头,径直走了出去。
那人也未曾追上来。
梁秋生听着雨声,有些不知所措,倘若能在乱世中出一份力,也好,正好遂了母亲的心愿。
可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心中的仇怨。
母亲是梁秋生心底最柔软的梦。
七年前,政/府大力倡导发展实业,一大批商人便逮住了机会就此崛起,梁老爷当即就盖了间面粉厂,雄心勃勃要做大做强,到处跑托关系找买办推货。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梁老爷的苦心经营下,面粉厂逐渐有名气了起来。来订货的金主也越来越多,梁老爷便越来越忙,四处奔走应酬。
“夫人,老爷又走了。”
王婉吟放下了手中的账本,叹了口气,摇头道:“大老板如今是越来越忙了。”
“夫人,这也多亏得咱们家老爷日理万机,这面粉厂的名气在秦淮可响亮的很呐。”
王婉吟正要说话,便来了个面色慌张的人。
“夫人!不好了,上海有个买家说我们面粉有问题,说要去告我们呢!”
“什么!?这怎么可能…”王婉吟绝不信是自家的面粉有问题,想一会儿道:“我要亲自去察看个究竟。”她一向温柔的目光变得坚定肃然。
一时间王婉吟也找不到合适船只,只好搭坐陈家正要去上海的货船,反正货船跑得也要快些。
好巧不巧,陈老爷也带上了自己的妻儿一同要去上海。
一路上,两家人相谈甚欢,殊不知船身进了水,行得越远,水便越深。
“不好啦!船侧进水了!”
陈老爷大惊。
“快,快上那艘备用船!”说着陈老爷直拉陈夫人同年幼的陈如茂走。
陈夫人见梁夫人定着不动急忙招呼道:“梁夫人,快来!”
陈家三人已坐上了船,只是这备用船只坐得下三个人。
“梁夫人快上船,我水性好,不妨事儿!”陈老爷站在备用船上挥手喊道。
“可是…老爷,只有你会开船。”身旁的陈夫人拉了拉陈老爷的衣袖提醒道。
王婉吟呆愣了一会儿,眼下是进退两难,瞧着自己脚下的船已下去了两尺有余,可她也不想连累别人,原就是她搭了别人的船。
王婉吟咬了咬牙,挤出个笑来:“你们走吧!”说罢便跑回了船舱。
陈老爷一家望她的背影静默了许久。年仅八岁的陈如茂便也记住了这个温柔大义的女人。
于是梁秋生便没了娘,要不是陈家人自私自利自己的母亲又怎会丧命?打从听闻母亲已去的那一刻起,梁秋生便认定是陈家害死了母亲。
梁秋生一路想,一路走,雨停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