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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华满杯盏 ...

  •   陈如令想着适才的狼狈模样,恨不得抽给自己两耳光,下次再也不去大门口坐着哭了,免得再叫别人给看见。还好爹爹还没回来,这要是被爹爹知道了,非得挨一顿手板不可。

      陈如令刚从中庭里出来,远远地便看到黄阿婆正一脸喜色站在房门口,好像在等她。

      “阿婆!怎么了?”

      黄阿婆看到了陈如令,赶忙举起了手中的浅粉的信笺边摇边喊:“小姐,快来啊!”

      “这就来!”陈如令脚下的步子三步也并作了一步。

      “阿…阿婆,到底什么事儿,让您,这么,这么高兴啊!”陈如令跑到来到了黄阿婆跟前,却是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诺,小姐拆了看看就知道了。”黄阿一脸慈祥,打心底里为阿令高兴。

      不必了解那信的内容,光见着传信人黄阿婆也知晓这信定是宋家姑娘宋月瑶叫人送来的。

      黄阿婆在陈家大院干了几十年的活儿,自己也算是亲眼瞧着阿令长大的,不说如视己出,却也是如视珍宝,就差天天围着阿令转了。

      陈如令还未启信,黄阿婆已将一张遍是老茧的手覆在她的背上轻拍道:“小姐,我啊今早儿去赶集的时候就听人说了,宋小姐昨日下午便从西洋回来了呢。”

      “这下好了,可算是有个人可以同你一起玩喽。”黄阿婆喜笑颜开,高兴地拍起手来。

      陈如令也是欢喜的不得了,冲黄阿婆眯没了眼地笑,只是脸上还挂着两滴泪珠,惹得黄阿婆有些心疼。

      陈如令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纸笺,这信里除了几句她不甚懂的英文外,但凡是她能看的明白的,除了问候最显眼的便是最后用红墨写的:“明日下午中山东路中央饭店见,不见不散!不醉不归!”

      “什么啊…怎么用红墨写…”陈如令不满地嘟哝道,“人说红墨是用来写诀别书的,她倒好,是用来提醒我的。一点儿也不吉祥。”

      “唷,还真是。”黄阿婆虽不识字,但也好奇凑上去看了一眼,转着眼珠想了一阵,道:“兴许那些洋人也是这么写的呢!”

      “嗯,说不定呢。”陈如令眨巴眨巴眼,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反正她没去过西洋,也没同洋人有过来往,谁知道呢。

      陈如令把信折好轻轻的装回了信笺里,放在了首饰盒底下的暗箱中。

      夜里想着这是阿瑶第一次邀自己去外面喝酒,陈如令便紧张起来,三年未见也不知道阿瑶变没变样。

      明天穿什么好呢,就穿铺子上送来的新式样吧…见了面是我先开口还是等阿瑶先说…想着想着,陈如令还是睡着了。

      不知何时太阳越过了那悠悠流淌的秦淮河,缓缓爬上阿令的屋子,逐渐地,门前已是一片凉阴。

      陈如令取了一顶别着浅灰格纹纱花的宽檐帽配着水蓝的洋裙出了门。秋日的红霞掺了酒似的,让她陶然迷醉,连走在脚下的路都轻飘飘的。红日的光收拢了回去,天边却如一把火燎着。

      傍晚的中山东路的街上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街东还有人拉着扇子扯着嗓门儿说书,街北的唐记甜饼做的也和以前一样甜,面前挎着箱子喊着卖烟也没收活儿…

      几家门前已经上了灯,陈如令看着灯叹了口气,肚子都走得饿了,终于走到这饭店的门前。路的这边是一间米铺和阿令,而那边的中央饭店三层红白相间的洋楼人进人出,络绎不绝。中央饭店打造得洋气的很,精美浮雕,黑花雕杆,齿饰廊檐。要说这南京城最有名的饭店,非中央饭店莫属。

      远远地,陈如令还是认出了宋月瑶,只是她身边还有一人,那人身穿深蓝西装风衣,白皙的脸上驾着一副圆眼镜,身后手擎着摘下的礼帽,半侧着身,颇有绅士气度。而宋月瑶则身着一件白色衬衫套着棕色马甲,左臂夹着皮包,正四处张望着。

      “阿瑶!我在这儿!”陈如令从路的对面小跑着过来。

      宋月瑶也不顾来回的黄包车,冲过去便给了陈如令一个大满怀,连陈如令的帽子都碰掉了。可是谁也没松开手去捡,任由帽子盖在地上。

      良久,宋月瑶放开了陈如令,拉着她的双手左右晃了晃,笑道:“好像长高了些呢,这蓝色裙子可真好看。”

      “你也漂亮了许多,有不少少爷追着你吧。”陈如令仰头眯着眼睛说道。

      这是梁秋生第一次见到陈如令笑,没想到她浅浅的梨涡还蛮…蛮有特色的。

      陈如令长得一点儿也不大气,小小的脸蛋儿正好与她那小巧的五官相衬,是个标标准准的小家碧玉型女孩儿。宋月瑶却是长得极大气的一类,叫人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宋月瑶伸手刮了刮陈如令的鼻梁,忽地反应过来边上那位已经抱着双手看了许久。于是她便一拍脑门,拉过陈如令客气地介绍着:“这是梁秋生,我同他在洋外认识的,你说巧不巧,不曾想竟是老乡!”

      陈如令听着“梁秋生”三个字,笑意便凝固在了脸上,这…这不就是早上见过她涕泗横流的梁秋生吗!

      “这位不就是陈家的千金吗?”梁秋生挑了挑眉。

      这眉分明是挑给陈如令看的。

      宋月瑶更是高兴起来:“你们认识?真有缘!”

      陈如令脸上赔着尴尬的笑,有缘才见了鬼呢,有仇还说得过去。陈如令想起方才掉在地上的帽子,正要蹲身去拾,宋月瑶却拽着她直往饭店里走,大声说道:“阿令,秋生!来来来!既然这么有缘,今晚可要一醉方休!”

      “诶!阿瑶!我的帽子!”陈如令欲哭无泪,个头不占优势的她只好任由宋月瑶拖着走,眼看着离帽子越来越远。

      梁秋生走在后头替陈如令捡起了帽子,还贴心地拍去纱花上的细尘,冲着她笑了笑。

      陈如令不由地抖了一身鸡皮疙瘩。

      其实梁秋生长的还挺干净,眉宇清朗,温润如玉的气质。搁在以前那便活脱脱的粉面书生,就像那说书先生口吐横沫讲述的潘安,如何如何让女人为他投果的那般。陈如令倒觉得他不笑要好看许多,思虑着,连脚下的步子也放缓了。

      宋月瑶催促了好几声,陈如令才扭过头来。

      中央饭店陈如令从未进来过,看着明黄灯光下形形色色的人们,陈如令有些恍惚,她听黄阿婆说南京城里的风风雨雨都在暗处滋生着,哪怕今日再怎么看着和顺平常,可大政府门前总有不安生。

      她想起那时娘亲总爱抚着茂弟的头,拉着自己的手,温柔地同自己和弟弟说:“南京城繁华是繁华,但居心叵测的人也很多,令儿茂儿可不许调皮到处乱跑。”

      陈老爷也总勒令不让陈如令出门,说什么女子呆在家里才好。反正昨天今天爹爹也没回来,大不了明天早早地回去便是。

      宋月瑶见陈如令呆愣的模样,捏了一把陈如令的脸蛋,道:“你呀,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个木头样子,呆头呆脑的。”

      “哪有!”陈如令这才回过神来,赌气似的回道。

      不远处奏着轻快的西洋乐,他们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铺着白布的桌上摆着一盘鲜花和一瓶红酒。

      宋月瑶利落地把包放在了椅子上,为每个人都斟上了红酒:“都别拘束,来!Cheers!”

      陈如令仰起头,脖颈的弧度在炫丽的灯光下格外诱人,她这一仰,杯里的红酒便被喝了精光。

      梁秋生皱了皱好看的浓眉。

      陈如令没怎么喝过酒,这一杯红酒辣得她龇牙咧嘴。

      宋月瑶见了“哧”地笑出了声来,道:“哪有你这样喝红酒的啊,红酒是品着喝的,笨蛋。”

      “啊…”陈如令辣劲过了,一层绯红染上了她的脸颊。

      后来陈如令熟悉了怎么品红酒,只是她的酒量太差。喝着喝着就哭了,开始诉说起她的烦心事来:“阿爹的生意赔啦,茂弟也没了,阿娘也突然病了,在自己的家里就像关在笼里的鸟,心长了翅膀不知替她飞到何处去了…”

      昏昏沉沉的她好像看到梁秋生的如潭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厉,阿令眨眼再看时,他明明看得是自己身旁的阿瑶。

      宋月瑶的酒量也不好,嘴上喊着最能喝,实则还不如第一次喝红酒的陈如令厉害。

      梁秋生就坐在陈如令的对面,留洋时他同宋月瑶也是如此在一起用餐。他看着宋月瑶,心里总有些愧疚,干脆将头扭向了窗外。

      宋月瑶拉着陈如令,也胡乱地说道起来:“举杯消愁…愁…愁更愁!有些事呢…醉了就能忘记一些…”

      她还说自己在西洋一个人语言又不通也很无聊,可幸好遇见了梁秋生,于是同阿令笑着哭着喝了一宿。

      睡梦里陈如令听见宋月瑶喃喃:“梁秋生啊梁秋生…我…我…多希望…其实…我没有遇上你…遇见你…好像…也不错…”

      晚些时候,饭店的服务生来催他们,梁秋生无奈地同饭店里的人解释许久,终于那人愿意接受三倍的价钱让他们在这儿过夜。

      月光透过窗潜入陈如令的梦里,又从酒杯里悄悄溜走,换来晨曦照在三人睡熟的脸庞。

  • 作者有话要说:  1930年1月,中山东路上,一座颇具欧美风格的中央饭店正式开了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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