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词》文云渚

45、第十六章 烟花不堪剪（上）

　　春寒料峭，积雪尚未化尽。李明月坐在冷宫的月洞窗之下，看檐下一排尖尖长长的冰棱。连日来，国丧的钟声很响，连远在冷宫里的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皇帝身体听说每况愈下，太子也是时好时坏。宫中心里有数，只是没想到，竟先是太子薨了。
　　这些天，李明月一直待在冷宫里。说是冷宫，其实不过是换个更大一点的笼子住。伺候她的还是茶末、泼墨。起先这两人还惴惴不安的，两个多月过去了，虽然楚良娣几个人又上门来闹过，但被拦在了宫外，根本进不来。没人为难，她们便又放下心来，只是脸上的笑容少多了。
　　茶末心思最重，几次欲言又止，看李明月的眼神里都透着许多层意思。李明月觉得茶末就是直接说出来，也无所谓，左不过就是觉得朱湛圭对她还有想法，想留着她，来个金屋藏娇。
　　毕竟，朝廷里人人都知道晋王带着十万精锐降了，是被千万人唾弃的败类。哦，不，不能说是晋王了，只能喊他的名字朱亘煊。毕竟在马胜折子到的当天，朱湛圭在朝堂上让人宣旨，废去晋王的王位，把他从皇家玉牒除名。既然如此，那么她这个晋王妃也就跟着没了位份，成了罪人。凝曦馆的一众人被带走。只有李明月和茶末、泼墨三人被从那引到了这所谓的冷宫中来。
　　按理儿，她应该是要被赐死的。打入冷宫，已经是她最好的结局了。而现在，这个地方说是冷宫，其实并不像是真正的冷宫，也是雕梁画栋的，布置得极好。一日三餐按时送来，都是好的，而且都是她素日爱吃的。三天两头都有锅子。衣裳首饰也都是好的。这里的宫女和内侍也都是伶俐的，伺候得极好。
　　虽然没有人明说，这样名不副实的冷宫是怎么回事，但李明月心里清楚，无非是朱湛圭授意了。现在的他终于有了权势，一言九鼎，只要暗示一下，这些小事，自然会有人争着抢着去替他打理得妥妥的。
　　这样的好，是李明月以前想要的，但现在她受之有愧。
　　若说是她对朱湛圭全无情意，那也是假话。夜半梦醒，李明月想起朱湛圭总会有淡淡的遗憾和惆怅。只是此一时非彼一时了。不知不觉中，她的心里多了一个朱亘煊。到底这些日子，朱亘煊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她和朱亘煊原本也是可以好好过下去的。
　　李明月一直担忧朱湛圭会来，她不想去面对了。好在这些日子，朱湛圭没有出现。她也松了一口气。
　　总归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看了一会儿冰棱，李明月回到了黄花梨书桌前，铺开纸，继续写信。这些信，她是想写给朱亘煊的，只是没有写明寄给他。李明月心里清楚，她就是写清楚寄给谁，也是寄不出去的。
　　这些日子，她养成了写信的习惯。长日无事，她越写越多，有时候一天要写好几封，不知不觉就攒了一大捆书信。
　　日日复日日，等了又等，再多的消息就没有了。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殿里，她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半步都出不去，只觉得日子越发漫长，没有什么盼头。
　　朱亘煊啊，你到底去了哪里！
　　说朱亘煊降了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她想听朱亘煊自己说，他去了哪里，又遇到了什么事！
　　以前，她与朱亘煊算不得亲厚。可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却越是记得清，朱亘煊与她相处的那些为数不多的岁月。
　　真的很轻松很温暖。
　　那时候，她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不需要太在意后果；想做什么，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来，然后一起去做。
　　静好岁月里，哪里有那么多要紧的事。他们一起赏花赏月，一起弹琴起舞，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没有什么用的闲话。当然也会拌嘴，不过，过一会儿，就会和好。
　　真的是自在。
　　就像朱亘煊说的，做他的妻子，是很好的。
　　对，就是很好很舒服。和朱亘煊相处的时候，没有那种如履薄冰朝不保夕的感觉，李明月整个人都舒展了，一颦一笑也鲜活起来。
　　那是真正的李明月，有棱有角的，喜欢自在地笑，喜欢痛快地哭。她真的不想连哭和笑都是身不由己。
　　李明月挺后悔的，在朱亘煊时常在她面前晃悠的时候，她没多少在意，反而与朱湛圭藕断丝连，惹得朱亘煊不快。早知道，她就早一点断得干净了。如果那样，朱亘煊会高兴一点吧！毕竟，朱亘煊已经好几次护着她了！那是她应该做的事情。可她连分内之事都没有做好啊！
　　如今朱亘煊一朝获罪，护不住她了。而她就给关在这个地方，出不去了。
　　这里再好，也不过是个金丝笼。
　　李明月觉得时辰过得很慢，她在屋子里坐了坐，又站起来走一走，来来回回许多次，总算是慢慢地熬到了黄昏时分。她又走到窗边，往外瞧了一瞧，天一点点黑了，这一天又算是熬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