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词》文云渚

42、第十五章 佳节（上）

　　正月初一，大雪。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永宽三十八年如期而至。
　　朝廷早已封笔，除非是天大的事，否则一律押后再议。不用看如山的折子，朱湛圭轻松了很多，终于可以睡个囫囵觉了。
　　数月来，皇帝身体不济，昏迷了数次。太子也有旧疾，到了坐起都要人搀扶的地步。这大量的折子都是朱湛圭在看，忙得到休息的时间都不够。可他刚新婚，又纳了十余位姬妾，还得打点精神去面对后院的莺莺燕燕，觉得十分疲倦，越发怀念起当日与李明月相处时的轻松自在。
　　现在的重华宫倒是不空了，可这么多人在，明明是热热闹闹的，他却觉得很寂寞，仿佛是一个人站在了孤岛上，周围都是白茫茫的雪。
　　清晨，外头天还是黑的，朱湛圭在窗前站了站，瞧了一会儿，也瞧不见什么景致，忍不住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等他稍微空下来，距离他与李明月见面，已经过了差不多半年了。
　　新年的仪式繁重。皇帝脑子虽然还清醒，但起不来身，太子也只能勉强露个脸，便由朱湛圭代为主持。等皇家人齐聚披香殿用过早膳后，百官会入朝，叩拜贺新年，命妇们也会入宫来朝贺。到了下午申时三刻，再大宴众人，那才是正正经经的大聚。皇室宗亲、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夫妇都能进昭阳殿领宴。到处是乌泱泱的人，那么多双眼睛瞧着，朱湛圭也是不能多看李明月一眼的。
　　他想他是疯了。
　　真的，他很想再去看看李明月，哪怕就是远远地去看上一眼，他也是高兴的。明明当时李明月人在他身边的时候，随时随地都能看得见的时候，他没有这么发疯地想，反倒有时候会对别的女子心猿意马。
　　可现在，他越是瞧不见李明月，就越是想瞧见，都快成一种无法克制的执念了。
　　想到这，朱湛圭很愉悦，忍不住自己理了理衣领。一会儿的早膳，李明月也在受邀之列，座位距离他应该不远。
　　这时，有内侍进来禀告：“殿下，奴才打听到了，李主子告了假，说是这几日身子不爽利，就不来今日的宴会了。”
　　朱湛圭道：“她不来了？”
　　内侍只觉得屋里的气氛都低了几分，低着头，道：“是，李主子晚宴也不来了。”
　　没有李明月在，朱湛圭顿时就对宴会没了期待。每年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差不多的歌舞，差不多的祝词，差不多的流程，让他提不出多少兴致来。
　　朱湛圭很快恢复了常态。
　　其实，李明月不来才是正常。她一直很识时务，极力在避嫌，最近甚至连凝曦馆都不走出来了。有几次，他带了亲信，悄悄地走到了凝曦馆外，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的琴音。他听得出来是李明月在弹琴，琴艺比从前长进了，可他却没办法走进去瞧她弹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当时没有珍惜的，他没有想到以前最能做到的见面，都成为一种奢望了。
　　内侍又道：“王丙昆在冷宫里被楚贵妃派来的人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身上没一块好肉了，但还硬撑着没说什么！”
　　朱湛圭道：“算他识相。医一下，送去北方军营，让他跟着监军吧！”
　　本朝文臣治国，武将统兵，太监监军。这些太监的权柄极大，可以直接向皇帝上折子的，如果手握重兵的武将有不臣之心，这些太监监军上书皇帝后，可以临机决断的。王丙昆在宫里只是个一般内侍，但到了北边，跟在监军后面，那就可以抖起来了。
　　内侍道：“奴才领命。”
　　朱湛圭又想起来一件事：“红梅要挑好的送进凝曦馆去。李主子爱吃锅子，今日宫宴繁忙，让膳房给备好了，不可以懈怠，她要什么，就给什么的。她畏寒，炭火要好的。再给她送几件大毛的衣裳。今年贡品里有一张焦尾琴，孤瞧着不错，也给凝曦馆送过去。不必说是孤的吩咐。”
　　内侍道：“殿下，您放心，奴才一定办妥了。”
　　半年来，朱湛圭趁机收拢了不少内侍，手里有人了，这才不慌不忙的。只是——这些人再好用，也不是最初跟他的那一批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时候他太无力，连自己都护不住，更别提他身边那些人。那些人都是侍奉了他很多年的，说给处置了就给彻底了结了。
　　还有李明月。他也把她弄丢了。
　　明明当时，他是真的很想护住她，想把她留在自己的身侧。

　　凝曦馆里，炭火烧得很旺，暖意融融的。李明月穿着夹袄刚刚好。她把新得的红梅插进瓶中，笑道：“内务府越发会办差了。”
　　送来的红梅一看就是今早新摘的，花瓣娇嫩，特别适合插瓶。
　　茶末笑道：“主子想吃什么锅子？今个得早点定。宫里大宴，各处人手不济。我们这的膳房都抽了一半人过去帮忙。”
　　李明月笑道：“羊肉火锅，来碗八宝攒汤，再来一碟子乳饼，还想吃小青菜。”
　　头三样倒也罢了，就是第四样很难得。这隆冬里的小青菜可金贵着呢！宫里一日里拢共也没多少。难为内务府了，每次李明月开口，都能弄了来。
　　茶末笑道：“主子，还想吃啥？今个到底是过大节。”
　　李明月道：“我一个人吃，足够了。”又过去半个月，晋王还是杳无音信。李明月不由地担忧！
　　她是希望他平安的。只有晋王平安了，她这个晋王妃才能安然无恙。毕竟，她不能一直关起门窝在凝曦馆里过日子，总是要走出去的。有晋王在身侧，她会有底气。
　　自从重责了楚良娣后，就再也没有不长眼睛的人来烦凝曦馆。但这种平静是建立在晋王能平安回来的前提下的，若是晋王有个三长两短，那些人就又会围上来狠狠地去踩她。尤其是楚良娣，跟她的梁子早就结下了，届时肯定会冲上来狠狠奚落。
　　李明月道：“还是没有信么？”
　　茶末摇了摇头：“没有。主子，您不用担心。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李明月道：“一有消息，无论是什么时候，都要告诉我。”信就放在案头，反复看了很多次，尤其是最后一封，都看得信纸的一角都卷了起来。李明月拿镇纸压了一下，道：“今年是初一，要赏的。传我的令，凝曦馆里的，每个人这个月发双份月例。”
　　茶末和泼墨面露喜悦。小宫女和小内侍听闻后，更是喜上眉梢。他们约好了，都来给李明月磕头。
　　李明月笑道：“都起来吧！新年安康！”
　　希望都安康吧！
　　只是，这几日，李明月有些心神不宁的，总怕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她不停地劝自己不要去多想，可又忍不住多想。也不知道晋王在北边到底怎么样了！她希望他早点得胜，早日回来。总归他已经是她的夫君，即便情分尚浅，但她比谁都盼着晋王早一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