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词》文云渚

39、第十四章 大雪（上）

　　宫中无岁月。日子每一天都是这么着的重复着，不紧不慢地往前过。几个月后便到了滴水成冰的隆冬。
　　风声一阵紧过一阵，院子里草木摇落，只有几片黄叶还在孤零零挂在枝头。泼墨往窗外瞧了一瞧：“主子，这天怕是要下雪了。”
　　室内点着银霜炭，极是暖和。李明月正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头也没抬：“晚膳要一个燕窝鸭子热锅。点心要艾窝窝、奶皮、羊肉水晶饺子，再熬点甜粥。其余让他们瞧着配。”
　　在吃上，李明月是从不亏了自己，想吃啥，就点啥，保管吃得舒舒坦坦的。黄花梨雕花坑桌上，还摆着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苹果和梨子。茶末已经大安了，便拿起两个梨子：“主子，吃多了橘子和火锅，容易上火。奴婢去熬一锅冰糖雪梨，给主子润润喉咙可好？”
　　李明月浅浅地笑道：“也把苹果和橘子都煮进去。上回试了，味道很不错。”
　　后来，楚贵妃查了，茶末摔伤是因为清扫的宫人失职。楚贵妃已经重重地处罚了那日当值的两个宫人，还安抚了茶末，赐给茶末药材。事儿就这样了结了。至于其他的，除了皇帝的后宫黄贤嫔突然病逝外，也没再听说什么。黄贤嫔以前就不声不响的，这次没的也不声不响的，就像冬日的一片叶子，掉了也就掉了，很快被清扫，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茶末笑道：“好。”忙退下了。
　　此时，小宫女安棋端来茶，她的腿微微发颤。泼墨奉上。李明月慢慢地端起茶盏，用茶盖划了茶杯中漂浮的茶叶，喝了一口：“殿下，还没消息么？”
　　前些日子，猃狁下了好几场暴雪，牛羊冻没了不少，便又小股骑兵多地突袭边境。皇帝的身体时好时坏，太子监国，索性明着命晋王再去北边处理军务。这一来一回，没几个月功夫是回不来的，婚期又得往后挪。好在说辞很容易。钦天监合了晋王和李明月的八字，算出来，正式大婚好日子得明年。册封李明月为晋王妃的圣旨已经下了，她和晋王就差个大婚的仪式。
　　李明月不急。迟些有迟些的好处。她和晋王关系还算融洽，自从开诚布公谈了一回，彼此信任了许多，但还真没那种甜腻的样儿，也许，再过些日子能好些。毕竟他们奔着一辈子去，不想过得乌烟瘴气的，总寻思要把日子过得更加好些。
　　开始去北边的时候，晋王几乎每天都给李明月写信，有时间就多写几行，有几封信提到李明月多年没见的那个弟弟李定，无非是李定有勇有谋又得了军功。晋王没时间的时候就写个“安否”。只是，像如今这样大半个月没有书信来的情景，她没有遇见过。李明月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可又做不了什么，只能希望晋王平安。
　　几个月了，李明月窝在凝曦馆这一带。每日看看晋王的来信，斟酌着回几行字，再翻翻闲书，赏花赏景，稍微走一走，再学点丝竹歌舞，日子虽然无聊了些，但一直没有意外，来找过茬的也就是以前那个楚梓彤。这样就很好了。在宫里头，人心浮动，平静反倒是很难得的。
　　泼墨道：“还没有殿下的消息。”
　　李明月微微叹口气，又把信笺打开，看了看自己的回信。虽然收不到晋王的来信，她每天还是坚持写信的。不知不觉的，她收到晋王的信有一叠了，而她左右是闲着的，写给晋王的信就更多了。
　　晋王最后一封信写得很短，只有四个字：“安否，盼归。”他的字迹很潦草，大约是在马背上匆忙写成。
　　相比之下，李明月的回信就写得很长了。她是习过字的，多年坚持下来了，蝇头小楷写得极娟秀。她写道，“昨夜月色入户，怅望之。年年岁岁如一日，日日夜夜如岁岁。几多感叹，何必明言。孤灯伴，萧索离别，相隔万重山水。杳无音，唯梦中见，方知又已霜雪。”她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最后写上一行“愿君平安”！
　　国有难，理应出力。但作为晋王妃，李明月也就是希望晋王能平安归来。她不需要他建什么旷世奇功！对于晋王这样的亲王爵位来说，已经封无可封。很大的军功，有还不如没有。不是所有的皇帝可以容忍有一个在军中威望极高的亲王的！她清楚地知道，至少朱湛圭是不会瞧得顺眼的。
　　好在这是以后的事。皇帝身体勉勉强强还能撑。听说风寒后，身体要好一些，偶尔能坐得起来了。他是护着晋王的。太子储君多年，哪怕是魏王那么折腾的，也没有要了人性命，想来也有容人之量。眼下猃狁大军压边，朱湛圭拎得清，就算对晋王有所不满，但他的眼界够好，不会在这时候内斗，去自毁长城。晋王暂时是安全的。
　　只是，暂时安全还不够，李明月希望晋王一直平安。毕竟，晋王有个三长两短，她的日子就难熬了。
　　她忍不住去翻了晋王以前的书信去看。她一页页地往前翻，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这几日，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慌慌的，总有些定不下来。
　　她余光撇过安棋，只见安棋站不住，微微有些颤抖，不由地有些奇怪，道：“安棋，你的腿怎么了？”
　　安棋垂首侍立，道：“主子，没什么的。”
　　这是肯定又出什么事儿了！李明月把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说。”
　　安棋颤抖着跪下来，忍着眼泪，道：“主子，刚才奴婢去内务府领大氅，在路上被重华宫的楚良娣叫住了，说奴婢端着的大氅漂亮，要和奴婢的换。奴婢说是凝曦馆的宫人，大氅不能给她的。结果楚良娣大怒，直接让人把大氅抢走了，还命奴婢跪在地上。奴婢不跪，楚良娣就让人压着奴婢跪，不跪满一个时辰不准起来。奴婢不想跪下的，几次挣扎着要起来，给按下去了，身上还给她们掐得青一块紫一块得！说是让奴婢罚跪一个时辰，其实远远不止，奴婢上午去的，到了下午快申时才回来。”
　　这欺人太甚了！说是换冬衣，其实是明抢，楚良娣还当众羞辱了李明月的宫女。类似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上上回是抢首饰，上回是抢冬衣，这次又是抢大氅！李明月其实挺无语的。楚梓彤的脑子简直是被驴踢了，已经是太孙的良娣了，不想法设法在朱湛圭跟前争宠，跑来和她这个晋王妃较劲干什么！完全没意义啊！除了让一群人看笑话，觉得她这个人不着调外，真没落到什么好！完全闹不明白她图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