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词》文云渚

37、第十三章 昙花（中）

　　长春宫的东暖阁里，楚贵妃斜靠着引枕，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楚梓彤，道：“彤儿，你该回去了。”
　　楚梓彤咬着嘴唇，一脸委屈。她别扭地磕了一个头：“姑母，那么多人看着，梓彤被李氏那个贱婢欺负了，丢了好大的脸。”她抬起头，流着泪，“那贱婢归了晋王殿下，与太孙殿下不会再有可能，为什么姑母一定要梓彤去找她的麻烦呢！梓彤不明白，还请姑母解惑！”
　　有宫女奉上参茶。楚贵妃端起，喝了一小口，慢慢地道：“宫里丢脸不要紧，能再找回来。可要是没了命，你上哪找脸去？后宫里已经有本宫了，你若是太过聪颖，第一个容不下你的就是太孙。表现得蠢一点，太孙可以顺理成章地不宠你，但会给你位置，给我们楚家该有的体面。有位才有为，你图的，可不是现在。”
　　楚梓彤急道：“可是，皇上允许我们绵延子嗣。若是让别人生下长子，梓彤以后还有什么指望？”
　　楚贵妃幽幽地笑了，走下来，绕着楚梓彤走了半圈：“李氏美么？你比之，如何？”
　　李明月幼时哪怕是粗布麻衣，也是极美的，等到如今长开了，更是绝色芙蓉面，美得满宫的粉黛无颜色。
　　楚梓彤道：“贱婢一脸狐媚。”
　　楚贵妃笑道：“可男人们喜欢。”
　　珠玉在前，谁会看得上边角料？在李明月的绝世容颜前，这些秀女们本就不入皇太孙的眼。原本皇太孙娶了李明月，再好的人总有腻的一天，再不济还有她人老珠黄的时候。其他人总有机会。可偏偏是皇太孙一时半会得不到了。这得不到，李明月可就成了皇太孙心里头的白月光了。
　　楚梓彤道：“可是——她不可能了。”
　　楚贵妃笑道：“皇家里，什么事儿都可能有。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蠢笨，守好你的位置，慢慢地等着吧！”
　　楚梓彤道：“姑母，等不得啊！”
　　宫里的美人花期短暂，三年就是一拨新人。趁着刚入宫颜色好的时候，她还有能力去争一争宠，越往后，越是难了。
　　楚贵妃道：“等不得，那就连命都保不住。彤儿，楚家可不止你一个姑娘。”
　　楚梓彤脸色白了几分：“姑母，是不是——彤儿就是来给人铺路的。其实，彤儿没有什么指望。”
　　楚贵妃坐下来：“错！是姑母和你都是给楚家后面的姑娘铺路。可你要清楚，没有楚家撑着，就没有我们的金尊玉贵。同气连枝方能成事，同室操戈只会让人钻空子。”
　　这时，大宫女珍珠快步走来，隔着珠帘，道：“楚贵妃娘娘，不知何故，王丙昆在李主子面前自尽。人已经被救了，还有气，就是额头上好大一个窟窿，鲜血直流的。”
　　楚贵妃不动神色地道：“李氏呢？”
　　珍珠道：“在西配殿歇息，等着娘娘召唤。李主子说，事发突然，她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她身边的泼墨说，是王公公去送李主子，突然就往墙上撞了。看样子，李主子是受了好大的惊吓，脸都白了。”
　　楚贵妃道：“珍珠啊，你去好好地安抚一下李氏。随便从本宫的库房里挑一样好的，赐给她。你再带几个人，把她好生送回去。”她眯了眯眼，“至于那个王丙昆，冲撞了主子，丢到冷宫。”
　　楚梓彤对王丙昆有些印象，记得他是一个小管事，瘦高的个儿，四十多岁的样子，看上去很是忠厚老实，便道：“姑母，伤成这样，送去冷宫，怕是难熬过去。总得查清楚，他为什么好端端地要去撞墙呢？是不是这与李明月那个贱婢有什么关系？”
　　楚贵妃笑笑：“不重要。”她点拨一下，“想寻死的，都是挑僻静的地方悄悄地了结，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这么大张旗鼓来这一出，总有他别的意思。”
　　胆子够大，居然有人敢算计到她头上！她会让人好好“关照”的，派人盯着王丙昆的一举一动。王丙昆要是熬不下来，可怪不得她。
　　宫里谋算人心。向来是看十步，走一步。有时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小小的棋子就能搅动整个局势。
　　楚贵妃不敢大意。
　　珍珠心领神会，道：“奴婢这就去办。”
　　楚梓彤仔细琢磨了，想不明白：“姑母，彤儿想不明白。”
　　楚贵妃笑道：“一个下人而已，不用在意。”
　　当着楚梓彤的面儿，楚贵妃不肯多说。她也点过了，至于听不听得进去，那是楚梓彤自个儿的事。

　　这么一耽搁，就是半个时辰过去了。李明月扶着泼墨的手，慢慢地往凝曦馆走。一整晚出了两件怪事，李明月不由地多想。
　　泼墨也很紧张：“李主子，咱慢些走。”
　　珍珠等人送到宫门外，就不往前走了。她们进入太液池这一带是需要腰牌的。
　　晨光熹微，风有些大，吹得李明月的衣襟轻轻浮动。她脸色凝重：“风更大了。”她顿了顿，又道，“宫里，一年四季都有风。”
　　泼墨头昏昏沉沉的，也想早点赶回去，道：“等回了凝曦馆就好了。”
　　离凝曦馆越来越近，李明月稍稍安心，再有两刻钟，就能回去了。那里的一小方天地还算平和安静。
　　有清亮的笛音在树林里响起来，这一首相思曲。李明月不由地止住了步子。她猜到了是谁，顿时面无血色。
　　泼墨越发头晕，嘴唇都咬破了，还是清醒不过来：“李主子！”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往地上一栽。李明月赶紧去扶，连带着她自己在地上摔了一下，衣裙都沾了泥。
　　身后的内侍们也纷纷倒地。
　　李明月站起来，抬起头。
　　果然一曲终了，朱湛圭手持玉笛，从密林深处缓步走来。这一带是枫林，夏光正好，枫叶一片青碧。他的身姿比从前单薄了些，穿着一身赤色长衫，领口绣着金色的四爪龙纹。他在距离李明月十步以外的地方，停住了脚步，道：“明月，我来迟了。”
　　周围没有旁人在，李明月神色紧张，行了一礼：“给皇太孙殿下请安。不知殿下为何如此行事。”
　　朱湛圭笑了：“数月不见，你我怎么生疏至此。不用担忧。他们都中了迷药，没有一时半会醒不了。”
　　李明月愣了。朱湛圭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给这么多人下药的？她几乎都和泼墨在一起，为什么泼墨会中迷药，而她无事呢？在皇宫里，在天子眼皮底下给这么多人下药！他不怕皇帝会多想啊？不怕太子会介怀啊？朱湛圭一定是疯了！
　　她道：“殿下，此举大大不妥。”
　　朱湛圭道：“明月，你在担心我。”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
　　李明月赶紧往后退一步，道：“茶末摔了，王丙昆撞墙，也是殿下所为么？”她小心地看着朱湛圭的神色，“实在不像是殿下的作风。”
　　朱湛圭笑笑：“有人送了份大礼，表示诚意，我收了。”他微微一笑，“这等事，我还不屑于去做。只是听说这份礼是你，就来了。”
　　李明月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然而又紧绷着神色，勉强道：“殿下，此处离凝曦馆不远，还请殿下自重。”
　　提到了凝曦馆，李明月暗示，她已经被赐给了晋王。希望朱湛圭不要再做让彼此难堪的事了。
　　以前，她想过，单独再见到朱湛圭，她会是什么心情，也许会有悲伤，也许会有遗憾，甚是会有激动，但唯独没有想到，这一刻自己竟然只想着怎么脱身。
　　其实，她已经不想再去单独见他了。
　　朱湛圭笑道：“有人都安排妥了。在这附近有一处枫晚轩，一进的小院子。我去看过，是个清幽的地方。有窗，竹帘放了下来，里面有卧榻，榻上铺着薄被，上面是鸳鸯戏水的织金花纹。连冰鉴都备好了，很凉快。”
　　李明月越听越不像好话，真不能再听下去了，脸微微发烫，屈膝行礼：“殿下！请您慎言。”
　　朱湛圭笑容淡淡的，道：“明月，以前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从来不喊我殿下，也不喊您的，你喊我阿圭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