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词》文云渚

31、第十一章 端午安康（中下）

　　朱湛圭默默地移开了目光，脸色如常。他望向高台下，太液池边很热闹，到处是高峨冠带衣香鬓影。
　　李明月受不住晋王如此明显的热情。她心里不是滋味，只想躲开，可她的座位就在晋王旁边，也躲不开。她往下看，底下全是人，近处的高位者，还能看得见，到了远处的人群就是密密麻麻的，根本看不清楚谁是谁。
　　这就是真正的上位者吧，站得太高，根本看不到下面的光景。
　　晋王与向朱湛圭笑道：“太孙，这次办得更不错了。事情——没变化吧？”
　　朱湛圭神色暗了暗：“都安排好了。”他朝皇帝和太子，道：“皇爷爷，父王，如常。可以开始了。”
　　不知道是不是李明月的错觉，皇帝脸色没变化，太子眼里却有些失神。皇帝以手指轻轻地叩着扶手：“行！”
　　内侍站出来高声喊道：“端午宴会起宴。龙舟赛头名——永穆侯府龙舟队觐见！”
　　永穆侯府的十几个壮汉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在内侍的引导下，一步步走上高台。
　　只听“嘣嘣嘣”巨响，远处有几个地方都炸了。火光冲天，人群顿时就惊慌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
　　下面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那些壮汉猛地从袖中拔出短剑，突然发难。引路的内侍高喊“护驾”，想去阻挡，却被壮汉砍掉了脑袋。高台上的内侍们虽然手无寸铁，但赶紧去阻拦。可那壮汉功夫极好，悉数将内侍们斩杀。
　　血流了一地。
　　魏王妃吓得尖叫了一声，昏了过去，而她的侍女们几乎都瘫了，根本就扶不住她。李明月的脸色发白，瞧一眼皇帝、太子、太孙都没有动，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握着晋王的手紧了一些。
　　这个时候不能慌张，慌张也没有用。她不能哭，要坐得更直。看高台上几位正主都那么镇静，肯定不会有大的危险。
　　可锋利的刀是真的，这血也是真的，危险就近在咫尺。她的指尖都在颤抖。
　　晋王一把将李明月揽在怀中：“别怕，有我。”他用宽大的袖子挡住了她的眼睛，“小明月，别看。”
　　朱湛圭的余光不由自主地扫了他们一眼，心里有口气堵着，上不来下不去。他很快就逼自己不再往晋王那边去看，再挺直了腰。
　　壮汉们冲上了高台。有两个掏出打火石，一左一右就去点燃帐幔。只听帐幔里有人大喝一声，冲出来一群带刀侍卫，与壮汉混战。侍卫们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将那些壮汉当场处决。
　　空气里到处是血腥味。
　　李明月慢慢地移开了晋王的袖子。侍卫们正在收拾残局。早有人准备好了水，迅速地冲洗地面。还有人抬来了巨大的青花海水纹香炉，里面点着龙涎香。浓郁的香气很快就在高台上散开。不一会儿，高台就跟之前一模一样了。远处那些闹出大阵仗的地方也都安静下来。
　　很明显，这是引蛇出洞。一切都在皇帝他们的掌控之中。
　　果然，皇帝淡淡道：“朕待钱家不薄，他们竟想谋朝篡位，夷九族，一个都不赦。”
　　不远处，金华县主尖叫一声晕了过去。她的怀里，一岁的幼子正哇哇大哭。那正是她与永穆侯世子钱耘的独子。而侍卫们一拥而上，直接将钱家的人全部带走了。
　　这端午宴的气氛迅速地恢复了正常，众人继续言笑晏晏，只是这些笑容里，多了几分对天家的敬畏。
　　太液池上，有一艘巨大的华丽画舫驶来，下面一层众多乐师奏着乐，上面一层有一群舞姬在翩然舞蹈，一幅歌舞升平的光景。
　　安国公王景文打头，四公七侯一起向皇帝敬酒。他们跪在高台下：“臣等祝吾皇端午安康，万寿无疆。”
　　皇帝没有喝酒，向太子笑道：“太子啊，安国公他们追随朕多年了。这杯敬酒，你替朕喝一口。”
　　安国公等人忙又朝太子磕头：“臣叩见太子殿下。”
　　太子笑了笑，等他们行足了大礼，才用嘴唇轻轻地碰了一下酒杯：“快些起来吧！”
　　称病避世了多年的定国公周宏今日也精神矍铄地来了。他发须全白，但步子稳健，抢先一步向朱湛圭行礼。安国公心里暗骂定国公这个老狐狸，继而往前一步，迅速领人众人跪拜朱湛圭。
　　朱湛圭端着酒杯：“定国公你们快些起吧！”他没有立即喝酒，笑着向皇帝道：“皇爷爷，说起来，是安国公府的龙舟队又得魁首呢。”
　　皇帝点点头：“来人，赏。”
　　内侍将准备好的御赐之物递了过去。
　　安国公手心里都是汗，复又跪下，连连磕头：“微臣谢恩，这都是皇上对老臣的厚爱啊！”他跪着，双手接住了。
　　皇帝爽朗地笑出声：“爱卿平身。”仿佛君臣是真的十分和睦。
　　李明月在一旁远眺着画舫上的歌舞。以往瞧不清楚，她挺想看清，现在坐在最能看清的地方，她反倒对这些歌舞没了兴致。面前桌上的膳食也都是她素日喜欢吃的，可今天她也没了胃口。
　　朱湛圭见了，忍不住便吩咐身边的内侍：“烫一壶合欢花浸的烧酒来。”他没有去看李明月，只是道：“三皇叔，这酒安神解郁比较好。”
　　李明月听明白了，这酒是给她要的。但这么多人看着，朱湛圭这个好，她不能接下。她拉一拉晋王的衣袖，小声道：“殿下，我想出去走一走。”
　　晋王立即道：“我陪你。”
　　李明月轻轻地道：“好。”她往魏王妃那边看了一眼。魏王妃倒是缓过来了，安静地端坐在那，见李明月看过去，还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晌午已过，天很热，李明月手心却很凉。晋王直接把她带回了凝曦馆。在屋子里，他揽住了她的腰，捧起她的脸，道：“小明月，想哭就哭。”
　　李明月推开了晋王，跌坐在榻上，道：“殿下，我不想哭。”她哆嗦了一下，“我只是害怕。我也不知道怕什么，就是害怕！心跳得厉害。我一闭眼，就都是血，红色的血。还有那股血腥味，好浓。”
　　晋王赶紧挨着她，坐下：“小明月，不要去想。”
　　李明月抱膝而坐：“我没办法不想。”她扬起脸，眼神蒙着氤氲的水汽，“殿下，为什么？你们都知道钱家的动作，你们为什么一开始不拦着？由着他们动手——当时好多哭声，好多的血，好多人没命了。”
　　晋王道：“当众，才能震慑。”这样，剩下的四公七侯才有所收敛，短期内不会再公然把手伸到皇室内部来，就像皇帝和太子当年打压了定国公周家一样。
　　道理是能明白，可当看到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从眼前那么残酷地没了，李明月心里无法接受，道：“殿下，我受不了。”她抱着双膝的手颤抖，“我真的受不了。我忍了好久，嬷嬷教过我，遇到再乱的场面，都要冷静，至少面上要冷静，可我做不到。我真的受不了，心里就是不好受。”
　　晋王再次紧紧地抱住李明月，道：“小明月，是我不好，是我思虑不周。当时我不确定他们会在哪几个地方动手。我不敢让你一个人在别的地方。我想着，我的身边是安全的，可我没想到你的感受。都是我不好。小明月，别害怕。我就在你旁边。我会保护你。”他轻轻地抚摸着李明月的脸，“哭出来，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就好了！小明月。我都在的。”
　　李明月“哇”地哭出来，哭得大气不接下气的：“殿下，我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