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词》文云渚

25、第九章 一片伤心道不明（下）

　　乾清宫里，皇帝端坐在上，慢条斯理地喝着一盏茶。
　　太子则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翻看着面前厚厚几大叠奏折。他一本本地看，越往下看，脸色就越难看。他重重地合上折子，站了起来，胖乎乎的脸上是少有的震怒，道：“父皇，岂有此理！”
　　皇帝一通剧烈地咳嗽，太子慌忙走上前，替皇帝捶了捶背。皇帝缓过来，慢慢地道；“太子啊，你现在明白，朕为什么力保太孙了吧！就凭他拒了安国公的亲事！就得力保他！奎儿他们已经主动去结交安国公他们了。”
　　几代了，皇家一直在极力地摆脱四公八侯的影响，可一直收效甚微。这些以安国公为首的勋贵凭着严密的姻亲网，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还收拢了不少宗亲、文臣、武将，眼见着就能操控东宫的废立了！将要是由着他们壮大下去，若干年后，这江山到底是谁家的，还说不定呢！
　　太子是一直疑心着朱湛圭，怕他的权势越过自己，可他更不能容忍四公八侯去挑战皇家的权威。
　　他痛心疾首，朱湛奎他们几个太拎不清了！
　　太子几乎站不住，道：“可郭氏——”
　　皇帝道：“当年，太孙出身没多久，朕就让太子妃周氏‘病逝’。朕不能让子弱母强的事情发生！郭氏有三子一女，比当年的周氏更加如日中天。朕老了，撑不了多少日子，这江山会交到你手里，朕希望你能接牢了。”他顿了顿，“魏王是朕给你当磨刀石练手用的，你做得不错。”
　　太子脸色发白，他自以为做得隐秘，原来，父皇都知道。
　　只是，郭氏是他最心爱的女人，她除了脾气坏点，仗着他的宠爱嚣张了一点，可确实是没做什么错事。她也没那个能力去做。这么多年，要不是一直有太子暗里照顾着，她早就找了他后院那些嫔妃的道了！
　　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就因为生育了三子一女，被这四公八侯盯上了。那些人走不通太孙的路子，就打算扶郭氏的儿子上位，想着拥立之功呢！
　　太子闭了闭眼。
　　皇帝道：“太子啊，你应该为早夭的东阳讨一个公道了。若是你不忍心，朕替你下这一回手吧！”
　　太子声音在颤抖，道：“东阳的事，不是郭氏做的。父皇——是儿臣！那孩子的到来是个意外，生下来后，果然四公八侯的心就更大了。儿臣不敢放任——下去。”他大口地喘着气，眼角闪着泪花，“儿臣都不敢去看那孩子。那也是儿臣的亲生儿子啊！”
　　皇帝道：“太子——当年大儒们应该单独教过你为君之道了。”
　　太子微微颔首，圆胖的身影在轻微地晃动，道：“儿臣明白。”他朝皇帝行礼，“郭氏交给儿臣来处置吧！好歹——她能少受点罪！”

　　月上枝头的时候，太子缓缓地走进了郭淑嫔的屋子。郭淑嫔正对着铜镜戴上新做的累丝金凤钗。她笑道：“殿下来了，快来看看，妾身戴着这个，好看不好看？”
　　太子道：“好看。”
　　郭淑嫔侧过脸，有些惊讶，娇笑道：“殿下，你怎么了？脸色那么差。是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要宣太医呀？”她赶紧上前去扶太子。
　　太子却避开了，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他问：“舒儿，我们成亲有多少年了？”
　　这一声“舒儿”叫得郭淑嫔脸上绯红，如二八少女般羞涩。她嗔笑道：“殿下，你叫得妾身都怪不好意思的。妾身嫁给殿下十七年了。妾身还记得，成亲后没过多久，妾身就生了金华和奎儿，龙凤呈祥，殿下可高兴了！”
　　提起最甜蜜的时光，太子心如刀割。这是他发誓要照顾一生的女人啊！这是他心里真正认定的妻子啊！但现在，为了江山，他不得不——还得给她的身后泼一身污水。不然，国本就会地动山摇。
　　内侍端上来一杯酒，在郭淑嫔面前跪下来。
　　郭淑嫔起先迷惑不解，继而明白过来，一脸震惊。她难以置信：“殿下——炯哥哥，这是什么意思？舒儿，没做错什么啊？”
　　在江山社稷面前，对错，已经不重要了。
　　不是郭淑嫔，就得是朱湛奎他们几个。
　　太子道：“舒儿，这酒应该很快的。”他闭着眼，不让自己当场失控，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不颤抖，“下辈子，别再遇到孤了。”
　　真的，不要再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