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词》文云渚

21、第八章 机关算尽（上）

　　东宫里，太子妃披头散发，抱着东阳郡王不肯放手，不许所有人靠近。她几近疯癫地道：“不，你们胡说！东阳好好的，他只是睡着了。嘘——你们退下！不要吵到我的东阳睡觉！”她轻轻地哼着童谣。
　　王嬷嬷哭得老泪纵横：“太子妃娘娘，您放下东阳郡王吧！让奴才们伺候东阳郡王换衣裳。”
　　宫里的规矩，夭折的皇家孩子，要早点送出宫外，不能耽搁的。出了事后，太子并没有露面，只是吩咐了，丧仪要照着规矩办。
　　太子妃红着眼睛，道：“换什么衣裳？本宫让你们退下，你们没有听到么？东阳只是睡过去了，一会儿会醒的！”
　　王嬷嬷哭得气喘吁吁，道：“太子妃娘娘，东阳郡王薨了！我的娘娘啊！”
　　屋子里都是哭声。
　　太子妃年纪已大，能老蚌生珠，生出一个东阳郡王来，已经是上天待她不薄了。她不可能再有其他孩子了！东阳郡王就是她下半生的慰藉。可她这唯一的儿子，现在没了。早知道她就不贪心了，早知道她就不谋划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郭淑嫔娘娘到——”
　　内侍突然高声喊。
　　太子妃双目含怒。郭淑嫔！她来干什么！安的什么心？来看她笑话么？她道：“叫人滚回去。”
　　却不想，郭淑嫔根本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站在屋子外笑，笑得满头珠翠在不住地摇晃。她道：“姐姐呀，姐姐，你这会子知道心疼了吧！你害妹妹的时候，害妹妹孩子的时候，害皇太孙殿下的时候，想到了今日么？你哭吧，你就大声地哭吧！你就尽情地哭吧！哭得所有人都知道，你自己害了自己的孩子！”
　　王嬷嬷冲了出去，道：“郭淑嫔娘娘，请您不要口不择言。”
　　郭淑嫔柳眉倒竖，冷笑不止，道：“怎么？只许姐姐做，不许妹妹说么？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妹妹说错了吗？”
　　王嬷嬷道：“郭淑嫔娘娘，您若是再胡言乱语，奴婢等就不客气了。”
　　郭淑嫔幽幽地笑着，上前了一步，道：“不客气？怎么个不客气的法子。本宫倒想领教一下。呵呵，王嬷嬷啊，太子妃娘娘都泥菩萨过江了，你也是自身难保，还有心思在这里与本宫在做口舌之争。”
　　王嬷嬷道：“太子妃娘娘是正妻，郭淑嫔娘娘您身份再贵重，也是妾侍。身为妾侍怎么能如此对正妻不敬。”
　　郭淑嫔冷冷地道，“王嬷嬷，本宫虽是妾侍，但也是太子殿下的妾侍，岂容你一个奴婢在这里指手画脚！有本事，就让姐姐自己出来，教导一下本宫啊！”她摸了摸自己的鬓角，道，“这么多年，本宫心不大，安分守己地做着淑嫔，好好地伺候太子，好好地生孩子养孩子，关起门过日子。是，本宫是争宠，但可从没有争储啊！那是国本，岂是我们能置喙的？姐姐呀，你真以为太子殿下对你做得那些事一点知觉都没有么？你真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么？”
　　这是把太子妃隐秘的心思点明了！
　　郭淑嫔冷冷地道：“我的好姐姐，你就好自为之吧！”说完，她掏出袖中的帕子，轻轻地擦了擦嘴，然后一扭腰肢，转身就走。
　　郭淑嫔都敢公然来嘲讽了！她的处境已经非常糟了。太子妃一直不敢出屋子。她抱着东阳郡王的手都在颤抖。
　　皇帝肯定是这么想的，太子也是这么想的，太孙定然还是这么想的！若是东阳郡王活着，也许他们为了东阳郡王，会给她留一份体面。但是现在东阳郡王不在了！他们就没必要再给她颜面了！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错呢？
　　明明她是左右思量，确保万无一失定能一击必中的情况下，才动的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太子妃失声痛哭。
　　她哭她可怜而又无辜的东阳郡王，哭她自己暗淡无光的前途，还哭她的母家。只怕她的母家安国公府也会跟着她一起倒霉吧！可现在她除了大哭外，再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的了。
　　她应该会被废，或者被赐死吧！
　　喜鹊爬过来，跪在太子妃的脚下，抱着她的腿，哭道：“太子妃娘娘，安国公夫人今早递了牌子，想要进宫来，可给拦了，说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以后不许她们再踏进东宫一步了！安国公府百年的清誉啊！您得赶紧下决断啊！”
　　下决断？
　　太子妃满是血丝的眼珠子动了动。安国公夫人，她所谓的母亲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安国公府邸的百年清誉？他们又让她下什么决断？
　　喜鹊道：“安国公夫人最近咳嗽得厉害，家里的老姨娘身子骨也不硬朗，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在整夜侍奉安国公夫人。世子夫人忙，是老姨娘生的两位公子和夫人在侍疾呢！太子妃娘娘——您素来孝顺啊！”
　　太子妃低头看着喜鹊，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她反应过来了，然后仰头大笑，笑得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听明白了，她都听明白了，她的心里清楚得不得了！她抱着东阳郡王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喜鹊一句句地为她着想，一句句里都是威胁！
　　安国公夫人其实不是她的生母，她的生母是安国公的那位老姨娘。只是，当年安国公夫人没有与太子年纪相仿的嫡出女儿，便将她记在了自己的名下，算是嫡出。
　　现在他们拿她的生母，拿她的亲弟弟威胁她！
　　太子妃流泪道：“你们都退下吧！让本宫静一会儿。”
　　喜鹊带着下人们就退出屋外，唯独王嬷嬷不肯走，发疯一样不住地磕头：“太子妃娘娘啊，咱们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她往前爬了两步，可她很快就给其他的下人捂着嘴硬是拖下去了。
　　门缓缓地关上了，只剩下太子妃抱着早已经冰凉的东阳郡王在屋子里。
　　众叛亲离。
　　太子妃突然想起来这四个字。
　　她笑着，把孩子放到了榻上，慢慢地给孩子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鲜艳的衣裳。她把拨浪鼓放在了孩子的枕头边，替他盖好了被子。然后，她对着铜镜，整一整自己的妆容，缓缓地摘下璎珞上的一块金子，吞了下去。
　　一个时辰后，云板再次被重重地敲响。一个更加震惊的消息传遍皇宫内外，太子妃薨了。
　　与此同时，在东宫的兴庆阁里，朱湛奎得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我未来的夫人其实是安国公府的姑娘？”
　　内侍周俊低着头，道：“安国公夫人瞧着邹姑娘眉目间与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相像，命人回去一查，才发现邹姑娘原来是安国公府三老爷嫡出的七姑娘，年幼时走失了，后来被邹大人收养。今日，两家已经相认了。”
　　朱湛奎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哼”了一声，嘴角的笑容里透着十足的嘲讽：“好一个安国公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