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词》文云渚

20、第七章 有情皆虐（下）

　　云板敲了三下。李明月从梦中惊醒。她拥衣坐起，道：“出了什么事了？”
　　在凝曦馆贴身伺候她的，依然是茶末和泼墨。茶末跪在帐子外，道：“李主子，东宫那边报丧，东阳郡王薨了！”
　　这怎么可能！太子妃一直护东阳郡王跟护眼珠子一样！这孩子也养得很壮实，昨日病得不危险啊！难道是这次太子妃失了分寸，下手重了一点，反倒伤了自己的孩子么？若果真如此，那太子妃就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
　　不对，她今天在，听到说东阳郡王是风寒。可如果是风寒，不会这么快就没的。很可能还发生了别的什么。
　　不过，东阳郡王没了就是没了，因为什么没的，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宫里没了孩子，是不大办的，也就是给各处报个信，连白都不挂。各处也不过是遣人去一下，正主都不用去的。
　　李明月又躺下，可没躺多久，又坐起来！不对，太子妃是母亲，肯定是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会出手，绝不可能伤了东阳郡王的命！所以东阳郡王一事定有蹊跷。李明月坐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梳妆吧！”
　　四更天刚过，只怕今日又不会消停。
　　这时，晋王慢慢地走进来。他已经穿戴好了，月白色暗竹纹的长袍，头上插着一支竹叶纹白玉发簪，很素净。他直接撩开纱帐，很自然地走到床榻边坐下，道：“你看，我没说错吧！”
　　茶末行了一礼，静静地退下。
　　李明月道：“殿下又知道？这宫里有什么事情瞒得过你？”
　　晋王侧着脸，看着她。李明月只着白色寝衣，没有上妆，但眼眸如水，身姿玲珑，肌肤如玉，依然极美。而且李明月含着薄怒，是傲雪的红梅，是带刺的玫瑰，比那温柔似水百依百顺的模样看着鲜活多了。他有些口干舌燥，挪开了目光，笑吟吟地道：“我该能知道什么？明月，你觉得我应该知道，那我就知道；要觉得我不应该知道，那我就不知道。”
　　斗嘴，李明月知道自己说不过晋王，就要跳下榻：“晋王殿下，我要梳妆了。”但她人一把被晋王拉住，往榻上一按。
　　晋王凑到她的脸边，轻轻地吹口气，笑道：“生气了？朱湛圭知道你真实的脾气那么不好么？”
　　简直像块爆炭，不过够味！
　　李明月脸色僵硬了一瞬。朱湛圭自然是不知道的！宫里的嬷嬷们早就教过她了应该怎么做，而她也摸索了很多年，怎么能更讨朱湛圭的喜欢。大约是一开始没想过要讨好晋王吧，李明月不自觉地忘了自己应该也要察言观色的。她赶紧低眉顺眼，柔声道：“殿下，总爱寻妾身的开心。”
　　晋王“啧啧”了两声，亲昵地刮了李明月一下鼻子，笑道：“你假意温柔起来，我还真不习惯，就像我要温润如玉起来，你也会不习惯！来，小明月，自然一点，别笑得那么假！”
　　李明月脸上温柔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晋王捏了捏李明月的脸，大笑：“小明月，你别装了，你就是只有爪子的野猫，就算宫里教了几年，野猫还能变成温吞的龟么？”他拉着李明月躺下，道，“我们不用急，我估摸着，等我们吃好了早膳，东宫应该还有别的消息传来。”
　　还会有别的消息？还能有什么消息？
　　李明月不解：“殿下，我不大明白。”
　　晋王没有回答，只是说了一些往事：“大概二十多年前吧！那时候我还很小。太子兄和魏王兄就已经读书了。教他们的都是当世大儒，太子兄夙兴夜寐，日夜苦读，然而确实平常；魏王兄天纵奇才，一点就通，学得很好，得到大儒们的交口称赞。父皇和母后十分感叹，要是太子兄是弟弟，魏王兄是弟弟，该多好。太子兄十分苦闷，抱着我的时候，说了好多。那时候伺候太子的宫女里面，有小宫女郭氏，极为貌美，然而人却很笨，被一群大宫女排挤。有一次就让太子撞见大宫女欺负她，就点了她贴身伺候。郭氏做事认真，但却做得不好，擦花瓶能把花瓶不小心碰坏了，磨墨能磨得一手都是墨汁。可越是这样的郭氏，太子就越是喜欢。”
　　李明月道：“这小宫女就是现在的郭淑嫔娘娘！”
　　晋王点点头：“又过了两年，太子大婚，娶的妻妾，都是太子自己选的，全是大家闺秀，除了当时的王德嫔外，其余的一个个精通诗书。尤其是先太子妃周氏，定国公府周家的嫡长女，是有名的才华横溢，谈起经史子集来，能滔滔不绝。”
　　李明月无语了。
　　不用想也知道，太子肯定不会喜欢这些女人。白日面对着满腹经纶的大儒和大臣，太子就够累的，晚上就不想再继续去之乎者也了！
　　晋王道：“等先太子妃生下朱湛圭，太子兄就向父皇和母后请求，立郭氏为淑嫔。当时郭氏已有身孕。”
　　这是不合祖制的。宫女怀孕，可以得到册封，但得从最低等的选侍做起，而嫔这个位分实在是太高了。一旦册封了，会让东宫那些出身高门的嫔妃脸上无光。这是极不利于东宫和睦的。
　　李明月道：“皇上和先皇后答应了么？”
　　晋王笑道：“一开始不答应的。太子兄多次请求，父皇很震怒。而太子兄一定要给郭氏一个好的名分，硬在乾清宫外跪了三天三夜。后来，郭氏得了信儿，大着个肚子，也跑过去陪着跪。”
　　李明月听到这一段，倒抽这一口气，道：“这不跟昨日——”她顿了顿，“怪不得太子会突然说那些话。”
　　原来是太子想起了他自己年轻的时候。
　　晋王点点头，继续道：“母后就心软了，劝着父皇点了头。太子兄便在东宫里，给郭氏安排了一场盛大的册封仪式，除了婚礼上用的不是正红色外，其余与民间成亲的仪式没有什么区别。”他微微一笑，“其实，你看东宫，那么多嫔妃，除了前后两位太子妃有所诞育，也就是郭淑嫔一个接着一个的生了。”
　　李明月诧异。怎么会啊！明明太子有那么多的内宠！除了这一次，太子每次选秀总会纳新人，看上去那么多情！
　　晋王轻轻地道：“太子兄跟我说过，那时候我特别小，他以为我听不懂。他说，如果他不是太子，他其实只想娶郭氏。”
　　李明月有一会儿没有说话，然后别过脸，轻轻地道：“怪不得。”她以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郭淑嫔为什么会一直那么得宠。明明郭淑嫔娘娘胸无点墨，容貌也随着年纪渐长折损了不少，做出来的事情也不得章法，可就是一直宠。她以前以为是太子给朱湛奎他们三个颜面，现在看来不是的。就是郭淑嫔她这个人，太子很喜欢。
　　喜欢是这个世上最不讲道理的事情。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也许她没有那么美，也没有那么好，但太子就是喜欢。
　　这一刻，李明月突然很羡慕郭淑嫔。
　　同样的境遇，太子会坚持，而朱湛圭挣扎了一小会儿，就放弃了。
　　晋王像是看穿了李明月的心思，道：“不会的。父皇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李明月点点头：“我知道。”
　　东宫里，因为这个郭淑嫔，这么多年了，就没有安静过。所以皇帝不会再让太孙重蹈覆辙。
　　她道：“晋王殿下，为什么你要娶我？”
　　这一点，她也想不通，不止一次问过晋王，可晋王一直没有给她一个让她能够信服的答案。
　　晋王摸了摸她的长发，依然没有说实话，笑道：“因为你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