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词》文云渚

19、第七章 有情皆虐（中）

　　强撑着到宴会的最后一刻，朱湛圭才晃晃悠悠地回到了重华宫。他没有立即回寝殿歇息，而是站在了栏杆旁。
　　这里是太液池的西边，中间又有个瀛洲岛隔着。他是看不见最东边的凝曦馆的。但他就是想站在这里，往那边望一望。
　　黑色浓郁，远处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朱湛圭的心也似乎被这无边的黑暗一点一点地吞噬。随从们站在离他很远的位置。他一个人站在上面，很孤独。
　　凭栏望，看不清亭台楼阁，看不见相思被风吹。
　　北风是这样的寒冷，把他心里最火热的地方也吹得冷了。曾经他的血也热过，但现在只剩下一片灰烬。
　　朱湛圭喃喃地道：“明月——”
　　他觉得自己好无能。他原先觉得自己特别厉害，以为自己能护得住自己想护的人，以为自己可以做成很多事。可现在他明白了，他虽然是皇太孙，但他的上面有太子，更有皇帝。
　　毕竟，太孙这个位置，是他们给的，要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真想剥掉他的身份，也是很容易就能做到的。
　　在他们面前，他必须得低头。
　　可他这一低头，他就把他的李明月弄丢了。
　　朱湛圭心都碎了，他木然地看了一会儿明月。月光还是那么美好，月亮是那么圆，而他的李明月却不会再在他的身边。他只觉得自己喉咙一痒，一股腥味涌了上来，忍不住咳嗽了。他捂住了嘴，低头一看，他竟吐出了一口血。
　　他苦笑。
　　原来，到失去了，他才发现，李明月对他是那么重要啊！重要到没有了她，朱湛圭只觉得别的什么都索然无味了！
　　就这样认命了么？
　　朱湛圭手紧紧握住。不，绝对！李明月本来就是他的，谁也夺不走去！还有这个太孙的位置，本来也是他的，他绝对不可能让！

　　到了下半夜，东宫里突然灯火通明。太子妃端坐在正堂之上，神色镇静，只是藏在宽大的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握着，长长的指甲掐进了手心里。
　　内室里，炭火烧得很足。穿着冬日在内伺候的宫人们都出了一身汗，头昏脑胀的。太医们跪在内室的屏风外，小声商量着用药，可讨论了好一阵子，也没说准一个方子。有几位太医不住地摇头。
　　王嬷嬷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催促：“大人们，请快一些，东阳郡王越来越热了。”
　　太医们又商量了一会儿。太医院院判秦福道：“王嬷嬷，现在东阳郡王牙关紧闭，全身抽动，汤药喂不进去啊！虽然用针灸暂时压住了抽动，但药都吃不进去——”
　　王嬷嬷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声音颤抖得厉害，道：“大人，诸位大人们，请再想想办法。东阳郡王昨个还好好的。底下的人一直精心伺候啊！”
　　宫里的太医们早就是老油条了，有些事看破不说而已。秦福心里有数，面上还是一派忧心忡忡的模样，道：“我们再商量个方子出来，还请王嬷嬷再试一试，若是东阳郡王能喝得下，那还有些指望。”
　　王嬷嬷听得差点站不住，一把抓住秦福，焦急万分地道：“秦大人，你们一定要想想办法。我们太子妃娘娘好不容易有的东阳郡王啊！”
　　要是东阳郡王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太子妃这一番布置岂不是全白费了！王嬷嬷后悔不迭。早知道就拼死也要拦住太子妃了！
　　今日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太子妃不想有纰漏，做戏想做全套，就给东阳郡王少穿了两件衣裳，在雪地里冻了一下。明明家里已经带了信得过的大夫瞧了，东阳郡王素日身体康健，冻一冻，也就是一场风寒而已，不会有什么大碍！可现在！
　　明明她们很快就保暖了！屋里的炭火烧得很足！太医院开得药也都喂下去了！白天看起来没有那么严重，怎么到了这时候突然发作了呢！
　　王嬷嬷悔啊，为什么一早不拦住太子妃！
　　正堂上的太子妃全凭一口气撑在那里。她缓缓地吐了一口气，道：“太子殿下过来了没有？”
　　底下的大宫女喜鹊头都不敢抬起，低声道：“去请了。只是——郭淑嫔娘娘说太子殿下已经醉了。”
　　郭氏一放出来，就小人得志一样在得瑟，不仅趁机跟着太子去参加了宴会，还想方设法地留下了太子！太子妃目光如寒刀，闪着森森的冷光。她闭了闭眼，道：“再去请。就说东阳郡王病危。”
　　喜鹊没有动，头低得更低了，道：“郭淑嫔娘娘说了，小孩子家家都有头疼脑热的时候，太子殿下事情繁忙，也不会治病，去了也没用，不如请太医院的太医们好生诊治。郭淑嫔娘娘还说，她生了三子一女，都养住了，在育儿上极有经验，若是太子妃娘娘您不嫌弃，她得了空就来指点一下太子妃娘娘。”
　　“贱人！”太子妃重重地拂袖，桌上的茶盏掉到了地上，砰地一声碎成了许多片。太子妃深吸一口气，强压住怒火，疾言厉色地道：“再去请太子殿下，若是请不到，你也别回来见本宫！”
　　喜鹊不敢去的，一遍遍地磕着头，哭道：“太子妃娘娘，奴婢方才还跪在郭淑嫔娘娘屋外，大声求见太子殿下了。可太子殿下身边的黄公公出来让奴婢回去！”她的头埋得极低，“黄公公还说，太子殿下白天仔细问过太医们了，说东阳郡王就是一时着凉，偶感风寒，过几日就会好了。黄公公让奴婢别大吵大闹的，让人看笑话！他让奴婢消停一点，别一惊一乍的！”
　　这哪里是在说传话的喜鹊，分明是太子借题发挥，每一句都是在指责太子妃！太子妃恨得牙根痒痒，端庄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了，道：“再去请！”
　　她的眼神里透着绝望，白天她是把东阳郡王的病情往重里说了些，可这一刻，她是真的一点也没有夸大其词！
　　东阳郡王真的病危了！
　　可太子不信了。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她一定不会为了把戏做足，再去描上这一笔！她要知道会是这样，她绝对不会做的！
　　东阳郡王是她的命根啊！她忍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东阳郡王么？要是东阳郡王有个好歹，她去争去斗还有什么意思？
　　可世上就没有后悔药吃！
　　太子妃多希望东阳郡王能平安，多希望自己能替东阳郡王去生病。她刚去瞧了，那么小小的一个人，窝在厚厚的锦被里，面色口唇都是樱红色，呼吸得很快。她摸过她的孩子的脉搏，跳得很快，好像随时都会跳得崩了。
　　屋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声。王嬷嬷从里面小跑出来，跪在了太子妃脚下，浑身都在发抖。
　　太子妃猛地站起身，高高的发髻上的珠钗碰撞出丁零当啷的声响：“东阳郡王——他不会有事的。”
　　王嬷嬷张了张口，连连磕头，带着哭腔，道：“太子妃娘娘，请您节哀。东阳郡王——薨了。”
　　最后一丝气力被剥离，太子妃瘫坐在椅子上。她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