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词》文云渚

10、第四章 惊雷（中）

　　茶末在前面提灯，李明月捧着掐丝珐琅缠枝莲手炉，泼墨跟着后头，出了东宫，穿过御花园，出了宫城，慢慢地走。李明月一开始还留意着身前身后，怕有盯梢，可留意了后，发现前后左右竟无人盯着。这就奇怪了。平时，她偶然出东宫一下，身边都会多几双眼睛。没道理这一次没有啊！
　　弦绷紧了这么久，其实李明月一直怕有人给她下圈套。偏偏这些日子过得很平静，好像她就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根本就没有人对她下手！
　　太顺风顺水了，这才让李明月觉得更奇怪！
　　最近不和惯例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虽然都是小事，但凑在一起，总让李明月觉得里面透着古怪。她把几个细节串在一起，来回地琢磨，可百思不得其解。她想着心事，猛地抬起头，瞧出已经走到太液池这边。
　　这时节，池边的柳树没有叶子，用绸缎扎了花绑在枝桠上面，倒也十分鲜艳。风不大，地上的雪很厚，李明月走过去的地方留下了一串脚印。朝阳自然是有的，瞧着很绚烂，但是照在身上冰凉凉的，没有一点热度。
　　这个时辰，前朝百官列队进宫在恭请圣安。后宫则是楚贵妃领着内外命妇叩拜先皇后的牌位。太液池这边便没有多少人在，偶尔一两个内侍走过，也是步履匆匆的。李明月道：“走得太远了。我们回去吧！”
　　再过一会儿，内外命妇会拜见太子妃。李明月便在屋子里候着。若是太子妃给她做做脸面，就召见她，带她出来见见人。这是场面上的事，太子妃一贯做得很好。
　　李明月侧过脸，冷不丁就见旁边的假山里走出来一个人，身着赤色盘领窄袖的蟒袍，风姿卓卓。这是亲王的装束，瞧年纪也不大。在皇家，只有一位亲王是这年纪的。李明月立即低眉顺眼地行礼：“晋王殿下。”
　　晋王脸上淡淡的，“嗯”了一声，移开了目光：“李姑娘，你来了。”
　　李明月有些意外。男女有别，她又没有名分，一直在东宫里。在此之前，她并没有见过晋王，没道理晋王一眼能认出来自己。心里虽嘀咕，但是脸上一点不表现出来，她没有抬头去看晋王，轻声道：“请殿下金安。如果没有别的事，那——请允许妾身先行告退。”
　　晋王挥了挥手，茶末和泼墨倒先退下了。他直言：“李姑娘，引你来此，是小王想请姑娘伸以援手。”
　　李明月微愣：“茶末和泼墨都是你的人！”泼墨倒也罢了，这茶末是怎么回事！明明茶末表现得像是朱湛圭派来的！而且她与晋王往日并无交集，以后估计不会有多少来往，想不出来晋王为何要把自己引来。她问：“这个时辰，殿下不是应该在前朝吗？”
　　话一出口，李明月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蠢。晋王有意相见，肯定能找到理由，让应该变成可以不去。
　　晋王道：“李姑娘不是应该在东宫里等太子妃的召见么？”他很轻松地笑了两声，“李姑娘若是没有想出来的心思，小王就是想请你来，你也不会来。”
　　总觉得来者不善，此地不宜久留。李明月神色冷淡：“殿下，请自重。”她再行一礼，飞快起身，就要走，但手臂却被晋王拉住了。
　　晋王道：“我娶你。”
　　明明是一句郑重其事的承诺，但晋王说出来的口气很平淡，淡的就像这三个字轻飘飘的毫无分量一般。晋王难道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他们根本就不相识啊！怎么会跟她说起这些来！李明月呆住了，简直怀疑自己是听错了，神色僵硬：“殿下，您喝醉了。”
　　她给晋王递过去一个台阶。
　　晋王却笑道：“李姑娘，你怎么不敢看小王？”他一把将李明月揽入怀中，伸手就去抬起李明月的下巴，眨了眨漂亮的凤眼，笑容里颇有玩味，“你不会喊叫的，引来了人，你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晋王不是温润如玉么？不是终日与诗书为伴超凡脱俗么？怎么现在看来跟传说中光风霁月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啊！李明月气急，但她确实敢怒不敢言，正如晋王所言，喊来了人，她当场是可以脱身，但被人看到她在晋王怀中名节也受损了。一旦名声蒙尘，她就当不了太孙妃了。可这个被拿捏住的样子，她很不舒服。她半低着头，细声细气地道：“殿下，你放开我。我不走，听你把事情说清楚。”
　　晋王并不放手：“你还是不看我。抬头，看我！”他把李明月的下巴往上抬，逼着李明月和他对视。他的笑容越来越大，语调里带着几分戏谑，“你果然绝色，明艳动人。小王还真是有福气。”
　　李明月也微微一愣。她原先以为朱湛圭已经是很风度翩翩了，没想到晋王更是丰神俊朗，如玉山，如清松。她旋而回过神，微微一笑，用力就往晋王的腰部撞去。
　　晋王灵巧地避开，笑道：“看样子，嬷嬷教你教的不错。该学的伺候人的本事，肯定也学了！”
　　被宫里的嬷嬷教了几年，李明月自然是学了很多。但毕竟是少女，被一个陌生的男子点明了，面子上挂不住，羞愤得脸发烫起来，勉勉强强压下怒火，生硬地道：“殿下，妾身不明白。”
　　晋王笑了：“其实我也不明白。不过是想试试看。”他眨了眨眼睛，“赢了，我就娶你回去。输了，那就再看看是怎么回事。反正输了，我最多挨父皇的训斥，倒霉的是你。”
　　李明月还是一头雾水：“殿下，妾身真的不明白。”她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晋王会突然找到自己，还说出这一串奇奇怪怪的话。
　　晋王松开了手：“你就当我觉得你有福气。娶了你，肯定可以过安生的日子。”他眯了眯眼睛，“我就是想看看——看看事情会到哪个田地！”
　　话说了一堆，说来说去也没有说清楚，晋王这是在打哑谜。李明月想了想，仿佛摸到了一点边，道：“殿下的意思，几位定下的晋王妃接连出事，不是意外。”
　　晋王笑容有些模糊：“宫里从来就没有意外。”
　　所有事情，只要做了，就有痕迹。只是有时候在宫里，有些事情是草灰蛇线，在很久以前就会开始布局，到很久以后收线的时候，把有意的事，做得很自然，仿佛真该如此，仿佛这真的就是一场纯粹的意外。
　　李明月单刀直入，道：“但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这是浑水，她为什么要趟。册封她为太孙妃的圣旨会在今日元宵宴饮的时候当众宣，锦绣的前程就在眼前了，她只要现在回去，安心地等到晚上就行了。
　　晋王微微一笑：“很快就有关系了。”他直接一把抓过李明月，将用力她往水里一推，只听“扑通”一声，李明月就掉进了水里。
　　李明月在水里拼命挣扎，呛了好几口：“你疯了！救命——我不会凫水啊！”
　　晋王等了等，在岸上大喊：“快来人！有人落水了！”然后他立即跳下去。茶末和泼墨冒了出来，立即跪在旁边嘤嘤地哭泣。晋王的两个内侍也冒了出来，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晋王的披风。原先瞧不到人的内侍和宫女一下子都出来了，纷纷围了过来。
　　李明月的脑子都模糊了，在混沌中，只觉得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拉住了自己。这不是朱湛圭的手。她多希望是，然而真的不是。这双手是陌生的，虽然也温暖，但真的很陌生。她知道是晋王。
　　她完了。她这辈子和朱湛圭无缘了。众目睽睽之下被晋王抱上了岸，毫无清白可言，她如果不嫁给晋王，就只能自己了结了自己。
　　有很大的披风裹住了她。她被晋王一路抱着。晋王跑得很快，她在他怀里，听着他跳得很快的心跳，咚咚咚的。
　　为什么？她想不明白！她猜测过有其他人会害她，是真没想到会是晋王！她真想不通晋王为何要这样做！
　　很多人跟着蜂拥而至，太医很快也来了。李明月觉得局面太复杂，里面的事儿实在是瞧不清楚，干脆就昏过去吧！于是，她索性把眼睛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