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炽]湖边小镇》陌上紫薇

17、第 17 章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

　　那天他和蒂兰跳完舞，来到密涅瓦机关时，已是黄昏。夕阳隐入云海，血色的流云漫卷千里，似缓缓流动的鲜血。郊外的晚风拂起微微的凉意，也吹动了女孩的裙裾和长发。

　　龙德施泰特目送着蒂兰走向密涅瓦机关的青铜巨门。黑暗一点点吞噬她纤细而伶仃的背影，在她素白的裙子上蔓延，模糊了她的身影……

　　就在蒂兰即将完全步入那黑暗中时，她忽然回过头。恰好夕阳从云间探出，一束微弱的金红色阳光洒落到这片土地上，也洒在女孩的身上。女孩嫣然一笑，容光粲然，温暖明媚胜过了阳光。

　　龙德施泰特失神了一刻，却下意识的回了她一个微笑。当他回过神来，女孩消失不见。青铜巨门缓缓关上，仿佛野兽吞噬了猎物。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一次分别近乎永远，他只感觉到有心底一股巨大的悲伤弥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转头，身后的巨门关闭，发出沉闷的轰响，像打了一个饱嗝。不，怎么可能饱，那只代表着权与力的巨兽，无论吃多少人，都喂不饱！

　　深紫色的墨汁在眼中凝结成极寒的冰，放入口袋中的手缓缓捏紧——他不能再让蒂兰继续这种生活了……

　　掌心传来的刺痛唤回了他的理智。

　　他伸出手，手心躺着一枚晶莹的戒指，上面刻着蒂兰的名字，那是他的家传信物，也是他要送给蒂兰的求婚信物。

　　原本，他会在那场舞会上单膝下跪向她正式求婚。

　　戒指在阳光下折射出美丽的光彩，熠熠生辉。

　　只是，那时他不知道，今生今世，他再也没有机会送出这枚戒指了。

　　良久，龙德施泰特苦笑着叹息了一声。

　　他没有去参加那个舞会，而是去见了枢机卿，谈判交易。只要他完成“杀凰”任务，他便可以带着蒂兰去过他们想过的生活。在三个月里，枢机会会停止蒂兰的实验。

　　无论暗杀楚舜华是多么艰险的任务，即使会赔上他的性命，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会放弃。然而，当他满怀着希望与欣喜来到密涅瓦机关，得知的却是蒂兰变成植物人的消息。

　　他推开病房的门。蒂兰躺在雪白的床上，脸色在灯光下更显惨白，美丽的脸孔微微扭曲着，似在惊惧。

　　一瞬间，仿佛血液逆流，龙德施泰特只感觉身体由内而外的冰冷起来。他缓缓迈步走向她，动作僵硬无比，像是被冰冻住一样。明明只有几米的路，却显得那么遥远，他足足走了一分钟才抵达。他俯身，伸出手来，轻轻抚摸蒂兰的脸颊，喃喃地念叨着女孩的名字，但她永远不会再醒来。

　　有水滴落到被子上，晕出浅浅的湿痕。

　　战场上杀伐决断指挥若定的骑士王此刻跪在床边，哭得像个孩子，可发出的声音却如野兽嘶吼。

　　弗朗哥教授只把一瓶酒放在龙德施泰特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长叹一声，离开了病房。

　　龙德施泰特打开酒瓶，仰头将透明的酒液灌入口中。这确实是一瓶好酒，产自叶塞尼的伏特加。他被呛得直咳嗽，却浑然不觉一般，一口一口痛饮着……

　　他并不常喝酒，酒量也一般。很快，他便醉了。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所有的声音也都远去，唯有蒂兰的笑颜越来越清晰。

　　自那以后，他便爱上了酒。酒是个好东西，酒能让他忘记悲伤，酒能让他见到蒂兰。

　　自此醉生梦死，混沌度日。

　　本以为蒂兰不会再醒来，所幸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可是他没有好好珍惜，蒂兰又被甲胄吃掉了。

　　·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照进卧室，唤醒了龙德施泰特。他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身旁的蒂兰。女孩静静沉睡，脸颊嫣红，唇瓣如花，呼吸均匀，唇角还带着一抹笑，似乎随时都会醒来。

　　床头怀表的指针嚓嚓作响，阳光缓慢的变换着角度。光与影流转着，蒂兰静静地沉睡，或许再也不会醒来。

　　龙德施泰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昨天他虽然悲伤得近乎绝望，但反应却十分镇定。他帮蒂兰脱掉甲胄后，喝了杯酒，借着醉意，强迫自己睡下。他必须保持好自己的状态，才能照顾好蒂兰。

　　他下了楼，准备打电话联系楚舜华，忽然听见了脚步声。

　　龙德施泰特打开别墅的大门。

　　雨后的花园在阳光下闪着光，落花满地，一片狼藉；绿树青草上挂着晶莹的水珠，生机勃勃。一个清雅如莲的女孩沿着鹅卵石小道款款走来。

　　她穿着一袭素白的裙，白瓷般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流动着微光，黑色的长发娓娓而下，便如一匹上好的东方丝绸。她清清浅浅地微笑，淡色的瞳子流动着如水一般的光。

　　魔女璎珞。

　　龙德施泰特没有过多的惊讶，似乎早已预见到她会来，也因此才会这么镇定。

　　“我可以救他。”璎珞轻声说。

　　“条件？”龙德施泰特单刀直入。

　　“你消失，或者说是死去。”魔女直视他的眼睛。眼神空明，似乎已经将一切看透。

　　“不！”龙德施泰特下意识地答道。他并不惧怕死亡，可是在那一瞬间，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不可以答应。如果他答应了，便会失去一切。

　　他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可他究竟，忘记了什么？

　　他与璎珞冷冷的对视，璎珞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

　　龙德施泰特攥紧了拳头。伤口再次裂开，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开出妖艳的花。

　　许久，他眼中的寒冰裂开一道缝，而后分崩离析。双膝颤抖着，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骄傲的骑士王，在这一刻为了心爱的女人，双膝跪地。

　　“求你，换一个条件……”他看着璎珞，瞳影颤动。

　　璎珞轻轻地摇头，眼中流淌着似是悲伤又似是悲悯的光。

　　龙德施泰特静静地跪着。

　　风带来一片火红的枫叶，飘飘悠悠的从他们之间飞过。

　　“唉——你和他一样，都是固执的孩子。”璎珞轻叹一声，“我们各退一步，我给你八个月的时间等你的孩子降生，这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好。”

　　·

　　傍晚，龙德施泰特在卧室外踱来踱去，不时看看怀表。璎珞已经进去七个小时了，没有任何动静，他坐立难安。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正要下楼去准备晚饭，却听到卧室内一阵异响，似是兵刃碰撞，桌椅翻到。

　　龙德施泰特立刻撞开了门。

　　金红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将素雅的房间染成血色，女孩们的白裙和肌肤亦被染成红色。

　　蒂兰持着短剑从床上跃下，直刺璎珞的胸口，璎珞身前淡金色的结界在短剑的压迫下破碎，短剑刺入她的胸口，却没有血流出来，璎珞转头看向骑士王，露出一个清清浅浅的笑，她说：“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而后，她的身体化作万千白莲花瓣，纷纷扬扬的飞出窗外，在阳光中化作金色的微光，一点点熄灭、消失，美得像一个童话。

　　蒂兰懊恼地将短剑投掷过去，窗户被怪力关上。短剑刺入了玻璃，玻璃上开出晶莹而破碎的花朵。

　　她略顿了片刻，眼中的情绪消散，浮现出几分迷茫，像是刚从梦中醒来。

　　龙德施泰特一步步走来，张开双臂，拥住眼前的女孩，仿佛君王拥抱他的世界。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我梦到你又昏迷了。”龙德施泰特的声线颤抖，却带着劫后重生般的喜悦，“所幸，那只是个梦。”

　　“我也是，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现在，噩梦终于醒了。”蒂兰轻声说。

　　夕阳沉入云海，黑暗席卷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