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我追不上你了》唐小筠

3、红莲旁的翩翩少年

　　落九愣眼了，眼见这个一向空袖落雪，自骨缝里发冷的，向来都是睥睨着他的这个人，居然就这样直挺挺地倒在自己的跟前。

　　发傻发愣过后，落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苏长卿是真出事了。忙起身近过去，探探他的情况。

　　四周也有留意到这儿的情况的人了，他们眼力也算不错，老远就看清了这倒在地上的是谁。

　　落九还没说什么呢，周边熙熙攘攘就挤上几人复几人，把他们这围塞的严严实实，透不来一丝风。

　　“尊主？尊主这是怎么了？”

　　“可是伤患致的晕倒？”

　　“现在该如何？倒在了这，想必尊主当真是掩盖了自己的重伤。”

　　“别看了，现在还看什么，当务之急不该是先把尊上送回望月台去？”

　　“也是……对对……”

　　就连九天阁的做饭大爷大娘及几岁孩童都围了上来，他们也并非是来看热闹。毕竟谁敢看魔尊的热闹？个个都是担心的紧了。

　　落九望一眼四周，没能寻到偏然的身影。也不知她去哪儿了，看来也只能先将苏长卿送回望月台了。

　　“小九，你就先送尊主回去。偏然那边，想必也就在那几个地方，我会把消息传送给她，放心。”另一玄衣少年润声安然道，垂下纤纤睫毛，道出的话也是一个瞬间就让人舒下不少心。

　　“拜托了，师兄。”落九对着那个唤白垠的少年，颔首一答。

　　旁人睹着落九的举动，毕竟这倒下的不是别人，是苏长卿。若换做是其他任何人，这些弟子当然会施以万分关切，都争着将其扶回去。但这人就偏偏是魔尊……

　　落九也不会为难这些人，但他自己毕竟才刚逾十五不久，凭他一人把苏长卿扶回去也不是易事。两成法力攥于手心处，落九扶起那人的身子，往自己身后一带，起身把苏长卿背了起来。

　　老实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触及这人，这样地近距离。和落九想的不同，他原以为这个比自己高上一个半脑袋的男人应该沉一些才正常。其实并不然，苏长卿的身子出他意料的轻。落九甚至觉得即便自己不用法力，勉强把他背回去也还是做得到的。

　　望月台是苏长卿的住处，离这也不远，步行个两三分钟就也到了。那些人原来也想跟过来，被落九回绝了。落九和那些人说了，有需求自会通报，便不留情地撵走了那些人。

　　那些弟子法力不强，即便是医术也不通多少，他们过来除了添乱也不会有别的用处。

　　况且，苏长卿受的不会是普通的内伤，因为连落九都查不出缘由。换句话而言，他压根就没受伤。而苏长卿的身子为何会沦落至此，怕是只有苏长卿自己才晓得了。

　　走回去的途中，有人唤住了他：“你们方才都做了什么？尊上这是受了什么伤？”

　　落九不必回头，能称苏长卿为尊上的，除了落九和那女孩，不会有别人。同时他也感慨着，不愧是白垠，办事效率没什么可说的。

　　“你不是通晓一点医术？这种事你不该是最擅长的？问我做什么？”落九肩上还有个人，但也能拖着这个人耸了耸肩。

　　偏然沉默以对，片刻后，如实回答：“我方才探过了尊上的情况，或许是法力还有待进步，我并未得出尊上昏倒的因果。”

　　“现在也不好看出些什么，待回到望月台再说吧。”意料之内的答复，落九没再多说什么。

　　气氛顿时静默下不少，落九和偏然其实也没熟到哪里去。向来都是只有练功练剑的时候才有交流的机会，要么就是书阁或者在吃饭地方的偶遇。便是偶遇了，也只是点个头交换个眼神就完事了。

　　他和偏然的关系，说是点头之交也不为过。

　　不过这个时候，落九却有了个不情之请：“那个，偏然，你若是没事做，不妨换你来背吧？”

　　偏然的唇角抽了一下，不过说出来的话仍然清淡：“为何？”

　　“你是不知道，我腰上还有方才被折腾的伤，现在还作痛着。”落九给出了个理直气壮的理由，“你看，你两手空空，法力也不算差，最后这点路把尊上背回去应该不为难吧？”

　　偏然认真地理了理落九的思绪，前后斟酌下，在落九殷切的目光中得出了结论：“我不要。”

　　“为什么？”原来脑袋上那两根直立起来的毛发一下就跟断了水的植株一样，焉了下去。落九气馁，不死心问道。

　　偏然端起无情的姿态，道：“这还有为什么之说？”她顾着走自己的，不知不觉快了落九好几步，“尊上是男人，我是女人。这么说，懂了？”

　　怎么说他和偏然也有点同门情谊，这点忙也不帮，果然是苏长卿教出来的人，和魔尊本人简直是一样一样的。

　　“我当是什么事，原来就是这个。”落九看着无望，也不寄托任何希望了，“怕什么，又不是去床上做什么褥欢之事。背个人而已，尊上还会杀了你不成？”

　　落九这番不加遮掩的话，让偏然这个一向泰然对事的女孩子闹了个红脸。

　　“呸，这话也说得出口，当真不要脸。”偏然的面色阴冷了些，她被那话呛的不轻，“有本事你就当着尊上的面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看你还能不能活着走出望月台。”

　　落九笑笑，没再接下话。他又不傻，他虽暗地里对苏长卿怀着感恩、畏惧、憎恨等交错之情，但表现出来的却是百分百的虔诚。

　　旁人眼中，落九就是个苏长卿膝下一个听话从命的孩子，仅此而已。

　　稳了稳苏长卿的身子，最后一小段距离落九改用法力省点时间踏风回了望月台。

　　偏然跟在他身后，亦把着法力踏风随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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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了望月台，落九径直步入苏长卿的寝殿。一脚踹开门，把肩上的人卸下后，忙苦不迭地给自己的腰腹处疗着伤。

　　再晚上一步，他的腰就真作废了。

　　偏然不管他，转而看向被落九放在榻上的躺的安然的苏长卿。

　　偏然知道，落九怕苏长卿，其实……她自己亦揣着些许忌惮，只是没落九那么明显罢了。眼前这人是个怎样的存在，九天阁里的人个个都清楚得很。

　　落九不知道的是，虽然他时不时就得挨上一顿棍或是一顿鞭，但那些也只是点皮肉之苦罢。即便是偶然那么一两次伤筋动骨了，苏长卿下手也是有分寸的，总不至于真打废了落九。

　　除了挨的打毒了些，偏然就真没见过落九还受过什么其它的惩戒。

　　而偏然，是确确实实地被苏长卿扔进过一次镇妖塔。

　　那是在落九还未被苏长卿收入九天阁时，她因犯了戒，擅自触了禁书。

　　那时的她不过六岁，而那时的苏长卿，也仅大她十岁。

　　苏长卿得知此事后，眼底是不绝的霜降。他将偏然唤了过来，忽而一笑，抬起手轻轻抚着她的脑袋。

　　六岁的她隐约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从了他的话走过去。不言不语，等待着这位十六岁魔尊的下文。

　　“偏然，你是女孩子，我便不用九天阁的规章处置你。”白衣人款款柔水的嗓音，却匿不下见骨的狠戾，“这样，今天习完了剑，你自己去镇妖塔待上个两天。好不好？”

　　镇妖塔这三个字仿佛一张被点引的符纸，刹那间把偏然炸的一席粉碎。

　　她愕然抬头，呆呆地望着这个唇畔含笑，眉眼间书写着温雅的少年。

　　她虽小，但是知道什么是镇妖塔。

　　那是关押着数以万计千古邪祟的灵塔，那些个邪祟，都是历代九天阁魔尊收服后，丢在这个结界恢弘的通天塔里关押。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九天阁戾气最为重的地方。

　　被扔进去的弟子，能活着走出来的不到一半。而那一半人里再挑拣着，精神尚且正常的则不到三分之一。

　　在她刚被收下的那几天，眼前的少年曾将她抱在怀里，端着一部竹册，耐心地和她讲着九天阁的所有事情。包括着人和事，包括着九天阁的规章处罚，各种生杀予夺。

　　他讲一句，便垂眼问她一句，是否听懂了。

　　若是偏然点头，他便会缓缓接着讲下去。若是偏然摇头，他便一字一句悉心地再讲一遍，直至偏然听懂为止。

　　“什么是邪祟？”偏然扬起小脑袋，听他讲到了镇妖塔时，被这一词给难住了。

　　“嗯……这个么……你可以理解成长着三头六臂的妖怪。而且，你时而瞧得见它，时而又瞧不见。”少年轻笑道，“不过，只有不听话的人才会被关进去。”

　　“我……我会很听话的，神仙哥哥。”偏然听到三头六臂，登时就怕了。她仍旧注目着少年的双眸，那是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睛。眼底好像存放了一面透亮的玻璃，偏然能透过他的眼眸看清自己的倒影。

　　少年闻言，抬手抚在偏然的头顶，笑意绵延，声音在她耳边若有若无缭绕着：“嗯，不过……我不是神仙。”停顿片刻，补充道：“唤我尊上就好。”

　　偏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而这段场景，仅仅只是一年前的事。

　　现在，仍然是这个少年，仍然是这样秋水盈盈的笑容。他却笑着说，要送她进镇妖塔。

　　“嗯？”许久没能等到偏然的回答，少年脸上没有不耐之色。相反，他耐心地等待着偏然能有所反应。

　　“我，我明白……我下午就自行去镇妖塔。”再次对上他的眼睛，偏然害怕了，是真的害怕了。她想把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生生憋下去，但六岁的孩子，哪能把这个做到不动声色？

　　面对她滚落下来的几颗透亮的泪，他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是微微敛起了笑。

　　旁边就有帕子，但他没去取，而是用自己的手默默擦净了偏然脸上晶亮的泪痕。

　　偏然已经尽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滚落下来，但她克制不住。总是在他拭完一道泪痕后，又滚下来一滴莹莹的珠子。

　　他不语，只是不厌其烦地继续替她拭擦着。

　　他的手今天显得格外的凉，凉到偏然的心窝里。

　　“别让我失望。”

　　少年没有安慰她，待她眼眶的红润淡下去后，他轻描淡写地留下这样一句话。